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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今天吃什么(秦大柳舒)作者: 白渔字数: 3915更新时间: 2021-06-18

					        
                            豆腐好吃,却也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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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舒是一早就睡了,秦大略略收拾下,将豆子选了一盆泡上,半梦半醒地躺在床上。
到月上中天,她轻手轻脚爬起来,路过柳舒房门,就停下听了听,柳姑娘呼吸平顺,睡得香甜,一点要醒的样子都没有,她这才放下心,走向厨房。
黄豆在水里泡了整夜,这会儿已从干豆子泡发开,秦大将它们一一筛洗,去掉那些空壳和浮起来的豆子皮,把筛出来的黄豆搁在筲箕里,拿了个小盆装上清水,然后将筲箕与水,都搬到前门外的石磨边去。
她家石磨不大,成人臂长,一个人推着杆儿站原地不动就能推起来,逢着农时要推面粉,才用得上村口那两台半大小子长的磨盘。推磨杆拿绳子挂在梁上,得松开绳子取下来,扣在上磨盘的把手上,就不必沿着磨盘转来转去。
这是她爹以前做的,磨盘放在家外,风吹雨淋的,逢上雨水多的年节,孔上容易发苔,秦正就找泥瓦匠,在石磨那儿修了个小隔间,打了几个花孔,防雨又透光,做了推杆。如此虽然地方小了些,可方便了许多,遇见要用的时候,拿水洗两遍就行,推磨的站在底下推,加水的就站在小屋里,她爹心细,还搭了个台子在磨石边,盆啊桶的放在那里,正巧就是手边,不必一遍遍弯下腰去舀。
秦大一一收拾好,这才去叫柳舒起床。柳姑娘心里惦记着事儿,她一喊,猛地就从床上翻身起来,趿拉着鞋子,披上外套,摸着黑就去开门,秦大举着个带风板的大油灯,见她慌慌张张地来开门,直笑:“柳姑娘别急,这会儿还早呢,你衣裳穿好,外面冷,别染风寒了。”
她这般一说,柳舒方觉得自己有些失礼,忙掩上门进去收整,秦大将油灯放在磨房屋子里,将筛出来的黄豆壳,连着一些糠米拌了,端进去喂猪。一早就得卖出去,不能喂太多,屠户都是鹰般的眼睛,这中间的行家里手,绝不肯将猪肚子里的潲水也算作肉钱,一并付来的。
猪到底同她生活许久,平日里除了老爱哼哼唧唧,倒也没什么惹人气的地方——再说了,能被畜生气着,那这人气性也太大饿了些。秦大有些舍不得,见它乖巧吃饭,就站在猪圈边看它,到柳舒房门声响起,才恋恋不舍的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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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舒自是听她吩咐,站到里面去,手上拿着个小瓷勺,等秦大教她。
磨豆腐简单,那添水的只需五六勺黄豆一勺水,照着这加就行,柳舒既不用推磨,也不用拿手去磨豆子,秦大贴心,还给她找来个高凳让她坐在那儿玩,家里许久不见的那只野猫不知何时跑回来了,三两下跳到花窗上,呼噜噜叫着,看她俩忙。
这边既忙碌起来,卿婶是一大早就醒了的,秦方家里东西多,这会儿都得拉到镇上去,他家的犁上两月坏了,得亏忙完了春种,否则不知如何是好,这次去的人少,得带到镇上去瞧瞧。
卿婶滴溜溜迈着步就来,见她俩一个闷头推磨,一个闷声加水,直乐呵,三两下走上前,道:“我说昨儿夜里听见喜鹊叫呢,大儿今天做豆花饭么?婶婶灶上正备着火蒸饭,一会儿给你俩端过来。”
秦大既逮着她,自不肯放了,抽空道:“婶婶做的酱辣椒香,也给拿点来吧。我豆子泡得多,大伯和秦福也都过来吃点,家里就不开火再做饭了,反正我和柳姑娘两个人也吃不完这一锅豆花。”
既是侄儿请吃,又带着这前个儿才见过的姑娘,卿氏自然高兴,欢欢喜喜应下,只说要再做几个槐花的煎饼来下窖水,至于辣椒,当然短不了秦大的。
柳舒见她走了,便对秦大道:“昨日卿婶那般,应当无事吧?”
秦大见她一脸懵懵懂懂,只道她不曾听懂婶婶昨日一通闹腾,笑道:“昨儿婶子说的那些,柳姑娘听懂了吗?”
“卿婶说得太快,我倒是没大……反应过来……”
她自个往昨日那吵吵嚷嚷没个休息的回忆里一琢磨,霎时红了耳朵尖,没好意思说话,闷头继续加豆子。
秦大又道:“婶子说是那样说,你不必放在心上,毕竟也像你说的那样,柳姑娘是外乡人,姓甚名谁,家住何处,他们都不知道的。你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左右不会有什么影响。婶子说得也对,我如今这般身份,怎么样都没有我吃亏的道理,日后真有些什么,姑娘这一出,少不得还算帮我了。”
此处到底屋外,她后面几句话说得含糊,可柳舒与她相处这些时日,自然知晓她要说什么,三两声应了,坐在那儿发呆。在她第三次把黄豆加成水的时候,秦大终于是忍不住开口叫她:“柳姑娘。”
“啊?”
“你是……怎么个想法?想留在这儿么?”
她问得干脆,柳舒也答得不含糊,便道:“是有这样想过。原本是要到苏州去投靠几个朋友,只是毕竟与她们数年不曾往来,我家中……又经逢变故,若她们消息灵通,不曾与家中父母断了联系,想来也已知道此事。虽说少年相交,但毕竟人心隔肚皮,我倒是有些犹豫了。”
“咱俩也不过加起来认识一个月不到,你怎么就不怕我了?”
柳舒笑道:“秦恩人若有坏心——我这会儿还不知道在哪儿去了呢。”
秦大又道:“可你若留下,往后必定不是以前那样。往前我拿你当客人,到底是要走的,这许多事都不曾让你做过,种地家的什么样,我想柳姑娘你还不怎么知道……平日里那样躺着玩儿,可是会被说的。”
“你要有什么,只管教我,只管叫我做便是,我难道是那好吃懒做的?”
“倒也不是,”秦大指指石磨,“只是得像咱们今日推磨一样,谁做什么,谁干什么,咱俩得一一说好。往后便就这样,才能长长久久,你不觉得无聊,我也不觉得疲累,有什么只管说就是。柳姑娘可不要觉得自己是客人,既然要留下,就把这里当成自家,我没什么兄弟姊妹,家中空落落的,如今若是能多一个人,自然也觉得很好。”
她又道:“卿婶的话,你听个热闹就行。婶子家中原是逢着农闲做媒人的,一张嘴厉害得很……”
秦大还欲说点什么,可想着隔壁就是秦方家,于是闭了嘴,见柳舒点头,方才又说:“那些什么婚书户籍之类,你可不要放在心上,左右还有一年呢,柳姑娘就在这儿好好住着,以后如果想法有变,再同我说,我一定想法子把你平平安安送过去,可别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她话说到这儿,柳舒实在没有什么旁的话能说,秦大如此待她,莫说是萍水相逢,便就是一家里亲亲的血缘,也未见得能做到如此份上,她心下感动不已,却不知如何开口,只抿着嘴做事,打定了主意,若非万不得已,必定要帮秦大度过孝期结束后的难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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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天色渐明,秦大已将装豆浆的桶提进了厨房。
这豆子虽打成浆,可其中还有许多豆渣,需得一一滤出来。厨房墙上挂着个滤网架子,便是做如此用的。
将洗干净的纱布拿出,那做成交叉十字的两大根木条,两端皆有钉进去的铁环,把纱布在四角打上结,便成了网兜,再将中间的铁环穿上绳,挂在大梁上,牢牢绑实。
秦大又拿出个干净大盆来,叫柳舒过来帮手,两人一同将带着渣的豆浆倒进那网兜中,秦大抓住两端铁环将它们晃匀称,然后静待它滤净。
卤盐被放在单独的一个小罐子里,冷开水是秦大昨儿就晾上的,根据豆浆的多少,用冷水化开大半碗,搁在一边候着。
秦大回头,见柳舒亦步亦趋跟着,笑道:“柳姑娘,你这会儿既什么都还不会做,不如就从这洗碗涮锅晾抹布开始吧?”
她既说,柳舒当下就领命,马上要去拿灶台上的抹布,若不是秦大眼疾手快,想必她已经拿了抹布去井边了,秦大按住她,只是笑,叫她这会儿好生歇着,日后再慢慢忙来,一点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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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豆浆滤好,倒入锅中,用大火烧开,柳舒帮忙看着锅里,秦大就去收拾那些豆渣,家里的鸡今日不去园子,秦福帮忙看着,豆渣不论鸡鸭都爱吃,她倒下来小半盆,剩下的搁在一边,回头丢进土里当肥。可惜天气热了放不住,否则等他们赶集回来,还来得及加点儿青菜辣椒,炒上一碗豆渣。
豆浆既开了,就把火扑掉,晾上一会儿。秦大从墙上取下大勺和方才放黄豆的筲箕,抖落干净,用勺子打起一点卤水,沿着锅边打圈,一小勺便是一圈,她做惯这些,手一点也不颤,一手碗,一手勺,慢慢地,浓稠如白乳的豆浆就变成絮状的豆花,凝在一起,那浆水从奶色,变成了带点儿青绿的汤水。
到豆花凝在一起,用筲箕轻轻压上去,再用大勺沿着锅沿,将未曾压到的豆花都压实,去掉多余的水,尔后取下筲箕,就能见到带着竹纹的豆花,静静地团成一大块,睡在窖水里。
柳舒何曾见过如此“点石成金”的技法,看得直愣神,到秦大打起一碗豆花,叫她端到厨房去,她才反应过来,忙接过秦大手里的帕子,小心翼翼地捧着豆花,走向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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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婶很快就带着秦方、秦福,还有吃豆花饭必需的酱辣椒,卿婶提着筐,一手排出来五碗热气腾腾的甑子饭,又翻出来个盘子,里面摊了十来张槐花馅儿的煎饼。
这酱辣椒,得用新鲜青红椒,起热水,焯一晌,沥干,放凉,然后一层辣椒一层盐,大蒜剁碎,尽数铺上去。开水混上酱油和粗盐,搅拌均匀,到盐粒全都化开,再倒进辣椒缸子里,只需腌上一晚,第二日便能取出来,剁成酱,香辣可口,是吃豆花饭必备的。
柳舒此前不曾吃过,秦大坐她对面,悄悄示意她看自己如何——那一碗豆花,用筷子夹起边缘上的,托住,放进辣椒酱里,沾拌均匀,再夹起来,放在饭上,和着一口吃掉,既能冲掉辣椒的辣味,又能完全保证豆腐和米饭的鲜香不被盖住,吃到辣起来,就喝上一口窖水,到快吃完时,将豆花、米饭、辣酱、窖水全都混作一碗,呼啦啦一气吃掉,能打出一串儿嗝儿来。
一顿饭吃下来,秦方寡言,卿婶打量,秦福半大小子,忙着吃喝,竟难得安静了一阵。
吃罢,卿婶带着柳舒先去村头等,秦方、秦福、秦大三个,去圈里捉猪,猪乖巧,见到秦大也不跑,乖乖儿地上了板车,让秦大给它锁笼子里。
秦福和秦大一块拉着一方的绳子,见他爹在闷头走路,悄悄地拱一拱秦大,小声道:“二哥,怎么之前没见你带嫂子出来转转?我要是有这样的媳妇儿,我还不得飞上天去了,你可真能忍得住。”
秦大瞪他一眼,压低嗓子驳道:“少瞎说,你这嘴,可别老学婶婶。”
“行——行——行——”
秦福拖长了声回她,露出个自以为了然的笑,到村头见了他娘,几个人忙着把板车在牛车后面挂住。
秦大回头,便见秦福叽叽咕咕不知在和卿氏说什么,她见婶子那笑,便知一路上耳朵大抵是清净不了了,叹一口气,让柳舒在牛车上坐好,自己提溜开秦福,跑到秦方旁边坐着去。
天已大亮,牛车缓缓开动,载着她四人一猪,往镇上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