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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里，兰漪宫。
苏荷衣正捧着一叠月白中衣，静静侍立在屏风之后。
兰漪宫内有一处终年不断的小温泉，独孤霆近来偏爱待在这儿，几乎是每逢无事，就会悄无声息出现在附近，比那梁上的燕子还准时些。
听着屏风后水声琅琅，苏荷衣心里打鼓，犹豫着到底该不该走过去。
方才高福悄悄来通风报信，说圣上前去探望了“生病”的夏嫣然，态度平和温柔，夏嫣然好一顿哭诉都没惹他嫌弃。
非但如此，居然还特许她召见了南越使者，以慰藉思乡之情。
苏荷衣刚听完，就急着跑来后院看独孤霆泡澡，因为她对夏嫣然的状况太过好奇了。
宁贵妃这病，多半是装的，但是独孤霆为何又允许她和南越使者见面？
南越国主极爱这女儿，否则，夏嫣然也不能以身代社稷，赔给大魏做妃子了。然而人才到京城，如果一病就要死要活了，怎能不让人生疑是下毒或者暗害！
这不是鼓励她找人通风报信，刻意挑拨她闹事吗？
但是，来到了跟前，周围静的可怕，苏荷衣又不敢迈步了。
人皆知独孤霆喜静，向来不爱过多宫人在眼前服侍，难得有了空闲，自己突然出现打扰，也许反而惹他不快……
偷偷瞥了一眼映着烛火的人影，她就想放下衣物，先悄悄退开。
然而此刻就听到“哗啦”一声，水波扰动，独孤霆已经从浅浅的池水里站了起来。
晶莹的池水飞溅，汉白玉的地面上一片潮湿。
苏荷衣心里一惊，绣鞋刚想退开一步躲水，就看见眼前的屏风被人随手推开，随即迎上的，是独孤霆英挺凌厉的眉眼。
她睁大了眼睛，手中的衣衫一抖便落在了地上。
独孤霆本就生的好看，但日常都是结束整齐，身着一丝不苟的龙袍蟒带，威严不可直视。苏荷衣从不敢盯着他细瞧。
如今见他黑发披散，脸上沾湿了水迹，反而越发衬托得容貌清晰俊美。苏荷衣不由得微微一呆，这才从旁又取了布巾，笨手笨脚地要往上递。
独孤霆不耐烦，一把捏住了她手腕。
“方才叫你，怎么不见你来？”
苏荷衣眼神乱飞，不敢细看眼前男子强健的躯体。
然而，独孤霆仿佛故意似的，就是不叫其他人来，反而越发低首靠近她。
苏荷衣小声道：“臣妾棒伤已愈，用不着泡这药浴……”
独孤霆另一只手又捏着她下巴，挤了挤，苏荷衣闭嘴任他搓圆捏扁，吹弹可破的脸颊就泛起桃花红，娇俏可爱。
皇帝看着看着，唇边就难得有了点笑意。
“那又呆站着做什么？”
苏荷衣刚才在屏风后，犹豫了足足半刻钟，他都等的不耐烦了还不见她吱声，这才出来亲自抓人。
面对这个人，独孤霆有一种少有的挫败感。
他对她似乎是够好了，重金赏赐，夜夜留宿，还很贴心地给了养伤的空闲从不碰她。按照常理，是个后宫的女人都会开心到发狂，怎么苏荷衣还是这样步步谨慎？
恍惚间，他看着苏荷衣，总是想起幼时悄悄养的狸奴，皮毛雪白，可爱机灵，奈何怎么也喂不熟。
即使是放下吃食会来小心就餐，他一伸出手要摸，那白色的生灵便会吓得一溜烟跳开。
那时候，跟着的内侍都会夸赞，殿下身怀皇家之气，自然让这小畜生惧怕万分，但他其实并不希望它怕他。
察觉到独孤霆的等待，苏小荷也不敢多拖延，当即便深吸了一口气，解释道：“站着不动是因为……因为臣妾突然心痛了！”
“心痛？”
苏荷衣重重点头，恳切地望着他。一手还捂着胸口露出忧愁神色。
养了这几天，怎么旧伤才好，又多了一重毛病？
独孤霆挑了挑眉，转了身示意她将头发梳齐擦干，懒懒地问：“那怎么不叫太医？”
苏荷衣一听就振奋了精神，忙道：“太医不是都在宁贵妃那儿么？她背井离乡，病得可怜，臣妾自然不能多说什么，否则显得臣妾多么小气！”
苏荷衣失落地摇了摇头，悄悄地开始给宁贵妃上眼药。
“那臣妾的心痛也不是有药可医的。前几日，圣上是来了便吃点心。但是今天，桌上的豆酥都没人动过！”
“这御膳房的豆酥方子，乃是京城‘季谷斋’百年传承老方，用料新鲜，格外香甜酥脆……”
她轻咳两声，弱弱地说道：“唉……所以臣妾想，圣上该是在宁贵妃那里吃过了吧！”
独孤霆垂眸，握住了她拿起梳子的手，“只是为了这个？”
苏荷衣一怔，轻轻一挣扎，却没能挣开。独孤霆的语气已经冷淡了下来，好像下一刻就能结出冰凌。
“朕认识的苏荷衣可不像是爱争风吃醋的人，要说单单是为了一顿点心，自然不必如此幽怨。那么，你究竟是想说些什么？”
“圣上讨厌南越年年侵扰边境，那关于南越的一切，臣妾都讨厌。”
苏荷衣定了定神，转变了笑容，擦拭着独孤霆的头发。细细的手指梳过发根，将那湿漉漉的长发一一擦干，耐心十足。
“一听到圣上去看她，臣妾心里就不痛快。臣妾不但厌恶宁贵妃，还厌恶王相公这等只会误国的老臣！他们明知道南越是圣上心头之患，却偏要守成隐忍，甚至不惜用圣上的婚姻大事作赌注，来换取两国边疆和平。”
“其实他们心里呀，就是将圣上想成了一个……一个……”
她故意卖了个关子，手上的动作放慢了些许。温泉池子升腾起水汽蒙蒙，独孤霆坐在椅子上，居然被她的手法挠的有些昏昏欲睡，狭长的眸子已经半开半合。
苏荷衣刻意学起讨好人，手法倒也不差，就连说的话也是那样合人心意，比白日里哭哭啼啼的夏嫣然强的多了。
拨开重生的迷雾，他发觉这南越公主除了美貌过人，性情品格是一无是处。反而是苏荷衣一再给人新意，让他好奇这女子沉静寡言的面具之下，本来面目又该是何种模样。
“一个什么？”
他有意引诱苏荷衣继续说下去。
“沉迷美色的昏君！”
苏荷衣一哆嗦，声音也高了些许。
“呵……是苏正卿教你说的。”
“没有！父亲一腔赤诚，但为人迂腐短视，怎么能知道圣上的心意呢？”
见独孤霆没有大发雷霆，苏荷衣从旁悄悄探头，揣摩了一下他的情绪。
独孤霆闭着眼，微微抿着唇，似乎也为朝中这些碍事之人而苦恼，一滴水珠从额上滚落，晶莹剔透，落在他鼻尖上微微颤动。
苏荷衣心里痒痒的，小心地屏住呼吸，伸手替他擦了。
离得近了，她才发现独孤霆眼下一小片青黑的阴影。
这几日独孤霆常搂着她睡，仿佛睡梦之中仍然不怎么安稳似的，反复起来唤高福点灯。
苏荷衣都在装睡，有时悄然无声地睁开一只眼，就能看见独孤霆坐在桌前写写画画，仿佛一直在筹谋安排着什么，神情中一片坚决和冷静。
从很久以前，她就觉得独孤霆在沉思的时候格外英俊，平日的戾气和威严都消退了，像池塘里的月亮般沉下去，沉到看不清的水底。
她也唯有这个时候可以大胆地看他，习惯了这样的观察后，苏荷衣几乎可以猜得到他在想些什么。
无非是彻底解决内忧外患，将南越这颗钉子从大魏的版图上拔除！
这一次，夏嫣然没有再翻江倒海的可能了。因为看透了她的独孤霆，必会把攻打南越的灭国之战立刻提上日程。
那么，萧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