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惩罚章节在线阅读

小说: 诱局(林姝沈怀南)作者: 红拂字数: 11113更新时间: 2020-05-25

作者:红拂分类:现代言情字数:11068字更新时间:2020-03-1623:04:19

我从菩提寺折返市区已是傍晚,许崇文的车在院子里停着,车头还散着热气,显然也刚回不久。

我关掉手机,将SIM1卡和SIM2卡置换,刷指纹进门。

我在玄关脱鞋时,尹正梧从二楼下来,他揭过一株陈设的芦荟盆栽,朝我鞠了一躬,“夫人。”

我应答,“尹经理谈公事吗。你辛苦了。”

“我的职责,夫人言重。”

我瞟厨房里的保姆,她在灶台前全神贯注煮菜,我逮住空子压低声,“萨普和宋氏签约了?”

尹正梧也降低声调,“没有。萨普的工厂和总部都建在欧洲,工厂出厂价的价格是市面价格的三分之二,宋铂

章要拿出厂价,如果萨普应允了意味着分文不赚,还要补贴宋氏高昂的进口关税,宋铂章打着许总的旗号对萨

普负责人施压,萨普的每单跨境生意是盈利为首要,再过硬的交情,萨普也不能做慈善,双方还谈不拢。”

我翻箱倒柜找拖鞋,弄出叮叮咣咣的动静,盖过我们的对话,“许柏承没干预吗。”

“宋铂章提出的价码,萨普的代表团不接受,许总明知理亏,没出面干预,宋氏的团队在谈判。能顺利合作的

概率微乎其微,除非宋铂章愿意让步,起码给萨普几百万的赚头,负责人看在许总的面子上,有商量的余

地。”

我松口气,“萨普现任负责人,电话你查着了吗。”

尹正梧给出一张名片,“我约他了,明日中午我会安排司机来家中接您,去万山酒楼见他。”

我接住名片,姓名一栏是付辟生,萨普大中华区总监。

我撅着卡片的烫金边缘,撅折又复原,“和善吗。”

“从生意人的立场上,挺讲究的。”

我心下了然,“生意人。”

尹正梧也笑,“利欲熏心却道貌岸然的生意人。”

我把名片塞进坤包的夹层,“司机你无须安排,崇文会安排的。”

尹正梧问,“您预备让许董晓得吗。”

我走到客厅的茶几处,挑拣着不同品类的茶叶罐,“没办法,我要在付辟生这里下功夫,崇文得首肯。重利的

生意人对症下药许诺他利,他自会惟命是从。”

我端着茶具和一盅最鲜嫩的茶叶进入书房,许崇文在批示一摞文件,他从老花镜的镜片上方打量我,“你最近

忙什么。”

我镇定自若,“忙你交待我的事。有下落吗。”

他合住手头的公函,“什么茶。”

我拧开罐子,“普洱。保姆一日三餐熬大补汤,滋润也上火,大夫的医嘱少食油腻。”

他笑着说,“林姝。”

我专心致志泡茶,他又唤我,“林姝。”

我偏头,“不喝普洱吗。”

他否认,“可能是上了年岁,尤为敬畏死亡。渴望长命百岁,也总回忆起年轻时。像你这样年轻,二三十岁的

时光,事业蒸蒸日上干劲也十足,柏承学会说话走路,幼子降生。”

我过滤茶渣的动作一顿,“他比柏承小几岁。”

“一岁。”

我想起阿季调查的沈怀南档案,许柏承的确年长他一岁,前者生于深秋,后者生于次年十一月。

“今天很清朗,我看着你,那样有朝气,天真明媚,倘若你老些,我再小些,也很好。”

我发笑,“你是想念谁了。”

他目不转睛注视我背影,“世人草草过一生,都有过错。”

“崇文,你别难受。”我将茶盘放在办公桌,“大大小小的过错,世人何止一两桩。越是功成名就越是万骨枯

荣,仇家,兄弟,父子,情人,能平步青云,大多心狠手辣,什么都敢牺牲,也舍得牺牲。”

“你倒是通透。”

许崇文清洗着茶杯,沸水浇在杯壁,冒出徐徐白雾,“蒲城的买卖,我命令柏承停了。”

“不容易做吗。”

他面容在水雾溶成的一帘幕后时隐时现,“柏承的能力出色,如若我不镇压他,三年之内,他能占领蒲城四成

的商界地域。蒲城距离海城百里地,在蒲城占地为王,和在海城没区别,既然会失控,就扼杀在沼泽里。”

我恍然大悟,“寻常父亲盼着儿子能文能武,遇事运筹帷幄,光耀家族的门楣,你倒好,盼着他受挫,盼着他

少些野心能臣服你。他本事大,只算计别人受挫,你索性亲身上阵打压他。”

许崇文蓄满茶盏,“他对权欲的执着势不可挡,手段过分毒辣,我掌控他,有我的万不得已。他连我都忌恨,

能容留不是一母所出的手足吗。”

我旧话重提,“还是没下落吗。”

茶水入喉,他声音细润许多,“我手下人说,那伙流氓送母子去了境外很落后的小国,安置在红灯区,他母亲

央求一名客人协助逃出,母子又回到境内,再深入追查就无功而返了。只排查到他们会落脚的三所省份,海城

所在的省不在其中。”

我倚着凸出的窗沿,默不做声。

他把玩杯上描摹的瓷画,“林姝,你这点道行抗衡柏承还差火候。他如今不与你计较,不认可你能掀起风浪,

他的注意力还集中梅尔以及我的动向,往后你要招揽信得过的幕僚谋士来辅佐你,只一个尹正梧远不够。”

我思索了片刻,“崇文,我有信得过的人选,不知你信不信我。”

许崇文用杯盖掸了掸茶面,“什么来历。”

“律师,外省人,定居海城。外省来历才好,在海城无牵无挂无根无依,委以重任也踏实些,就算有同僚下黑

手,能收买他的无非是财路,我们不缺钱。”

茶水晾凉他饮了些,吐出一枚茶叶丝,未把这番话听进耳朵里,“梅尔的律师团集结了省内最知名的律师,不

入你的眼吗。”

我绕过桌子给他捶背,“崇文,我看中的律师,你的律师团里真没哪一人有资格媲美。”

他神情讳莫如深,“看来,你对他的评价很高。”

“他名副其实。”

他随口问,“擅长什么。”

我言简意赅,“布局,破局。”

许崇文原本不当回事,我说了这四个字,他总算活泛心思,“皮毛之道吗。”

我斩钉截铁说,“多于皮毛。但逊色于你,也逊色于柏承,不过做我的左膀右臂联手成事是绰绰有余。你忘

了,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况且我哪是臭皮匠,我是你手把手教导的女周瑜。”

许崇文放声大笑,“你啊,太淘气。”

我配合他一起笑。

沈怀南向我提及过对梅尔股权颇为属意,我本心戒备,将外人纳入董事局,一旦引狼入室我担不起罪过。可几

番试验,他的目的暂且不论,我委托之事他还算尽心,我确实怀疑他与许崇文暗访的私生子有渊源,要么他就

是广寒宫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板,要么是谁借助他来欲盖弥彰转移瞩目。可终究没影响我什么,博弈之局本就

波诡云谲,当下我都没走稳当,我也顾不得后患,先满足他,他会更尽力满足我。

今时的许家草木皆兵,许崇文忌惮许柏承,而许柏承极尽顽强翻出他的五指山,我引荐过于精明的谋士会引发

警惕,许崇文未必不担心我们私下沆瀣一气兴风作浪,毕竟真正牵制我的不是他,一直是许柏承。许崇文只是

用现实击溃我情爱的软肋,一寸寸瓦解了我的信念,他对我的感情复杂又不安,他不放心我,可除了我又无可

寄托。这节骨眼上我一五一十介绍沈怀南的能耐只会坏事,他深不可测的城府是许崇文大忌,收敛沈怀南的锋

芒,他进驻梅尔之路才畅通无阻。

我费尽心机绸缪,可算换回许崇文一句你掂量着办。

我拉着书房门的同时又停住,我扭头,“崇文,他叫沈怀南。”

许崇文一怔,“盛文的沈怀南。”

我不置可否。

“他不是宋铂章的爱将吗。”

我说,“是他。宋铂章的重臣已经投于我麾下。宋氏财务部不少账目是宋铂章的漏洞,而沈怀南不只担任宋氏

法务部的特聘律师,公关部和财务部他也染指,沈怀南襄助我搜集证据轻而易举,宋铂章信任他胜过信任柏

承。宋氏是柏承逼宫你退位的唯一捷径,他要宋铂章做后盾支援他,只得先喂饱甜头,表示自己互利的诚挚。

宋铂章瞄准了船舶业,所有柏承牵线的生意我统统下马搅黄了,企业的领导人最多疑,宋铂章势必疑心柏承是

你委派坑害他的诱饵,会立马撤退。压榨宋氏的血无望,柏承还能翻天吗,我此举无异于替你铲除幼子回归的

后顾之忧。沈怀南的作用可相当大。”

许崇文听完我的叙述,他缓缓放下茶杯,“是沈怀南的计策。”

我当即说,“他不了解梅尔,我们共同谋划的。”

他倚住靠背,“沈怀南。”他重复了两三遍,“有资料吗。”

“有。我让尹正梧发你邮箱,他替我摸查的。”

许崇文的眼神多了几分期待,“林姝,你很聪明。”

我微笑说,“你指教得好。”

第二天我在指定的时间到达万山酒楼,司机支会我靠橱窗的男人是付辟生。

我瞥向2号桌位,“你留车里。”

我下车逆光摘了墨镜,卡在发际线处,隔空看着付辟生,他正东张西望搜索我的身影,时不时看手机屏幕显示

的时辰,我进去直奔2号桌,主动伸手,“付总监,我姓林,许崇文是我丈夫。”

他端详我几秒,客气与我交握,“许夫人,幸会。”

“同幸。”

他为我拉开椅子,“昨天梅尔的公关部联络我,许夫人今日邀我共进午餐,我兴奋得一夜无眠。”

我故作诧异,“付总监见多识广,和我共进午餐算什么,我还担忧您无暇分身,我的邀请会落空。”

“怎会。”他姿态摆得极低,带有讨好,“许夫人您代表梅尔,梅尔的招牌我纵然有天大要紧事也要延期,先

赴约您。”

我顿时笑了,“付总监识时务,我的唐突之举是正确的,若我不唐突,去哪寻找付总监这等爽快的盟友呢。”

敏感捕捉到我的措辞,“盟友?”

我拎起酒瓶,倒进付辟生手边的高脚杯里,他受宠若惊,“我来。”

我眼疾手快阻止了他的行动。

我直视他,“我有一档好差事,付总监有兴趣一听吗。”

他说,“洗耳恭听。”

我维持着端庄的坐姿,“我冒昧过问,付总监接管萨普已有五年,这五年生意的是兴衰是盈亏?”

他不明所以,“许夫人为何关注萨普。”

我直截了当点明,“五年前崇文与萨普解约,是我们内部高层的派系较量,现下风平浪静,崇文想再续前缘,

他只认老伙伴郑总监,郑总监虽不在萨普任职,能给萨普请来一尊大佛,他求之不得,萨普也满心欢喜,可你

的总监之位就如坐针毡了,恕我失礼,萨普会认定旗下的付辟生无能。”

我意兴阑珊敲点着杯沿,“付总监是聪明人,你说如何摆脱你的尴尬处境呢。”

付辟生顿悟了我的来意,他执杯的手停在半空。

我意味深长说,“我二十五岁嫁给崇文,他娶了我便从欢场收心,至今无人撼动我的地位,数月前在我丈夫的

扶持下晋升梅尔的第三大股东,我能独立决策和拍板。付总监若瞧得起我,我钦点你对接梅尔,届时梅尔境外

的原材料厂商是由你千方百计谈妥,为萨普拉回了合作,第一笔单子,我能让你千万的利润。据我所知,宋氏

只想搜刮萨普,而付总监又必须留住中华区的客户,不能失掉中华区的市场,宋铂章打听到你的客源只有宋

氏,才猖狂步步紧逼,你百般为难,我能化解你的为难。”

这样的诱惑没任何人能抵抗,他试探问,“许夫人的条件是什么。”

我开门见山,“我和宋铂章有过节。宋氏目前押注船舶业,搭注资多达过亿,萨普和宋氏的合作还未落实到纸

质合同,付总监不妨拖延住,拖到宋铂章的资金油尽灯枯,再推掉合作,全面撤手。”

付辟生不可置信,“许夫人要搞垮宋氏。”

我夹了半碟凉菜,“这不是付总监考虑的。你只需考虑自己升迁的前途。你肯与我合作,我能做主和萨普签署

十年期合约。付总监,听好了,是十年期,以梅尔的实力,萨普在中华区会盆满钵满的。”

付辟生已经动摇了,可尚有底线,死守着最后的赤城和信条,“当年我能接手中华区域,全得益于柏承出力,

他是我朋友,更是我的伯乐。宋氏这笔合约,他亲自下场,我这边…”

我莞尔,“付总监年纪轻轻成为萨普的区域一把手,可见眼界不俗,情分与利益在商海中哪个是重中之重。我

先生作为梅尔实业的掌权人,最介意的无外乎下属的才干与忠诚,二者冲突时,他先舍弃了忠诚。一所企业的

中流砥柱,从不是憨厚的奴仆,而是奸诈的贪臣。贪的前提是精准的审时度势,与公司一体出手获利,别妄想

中饱私囊。付总监,在萨普的低谷时期,你为其召回出资最大方的客商重塑辉煌,萨普必定感恩戴德,视你为

赫赫功臣。中华区负责人的位子,你才彻底坐稳。否则——”

我舀了一勺乳鸽汤,卖关子戛然而止。

付辟生急不可待,“否则什么。”

“付总监是华人吗。”

他答复,“我故乡西城。”

“是华人就懂得狡兔死走狗烹的哲理。萨普在宋氏绝对榨不出油水,付总监为保住中华区市场,不得不赔本赚

吆喝,你上司乐意吗?你谈不下利润,必将丢失市场,柏承是宋铂章未来的女婿,他会倾向宋铂章的,梅尔的

条件我向你阐明了,宋氏梅尔二择一,你因小失大,等待你的结果会是什么。”

我说罢看了一眼手表,“付总监,我下午有会议,您自行斟酌。”

我作出离席的架势,付辟生横了横心,“许夫人。”

我一停。

他双眼血红,“您言出必行吗。”

“海城首富许崇文的太太,会出尔反尔吗?”

付辟生浑身剧烈抖动。

我晃动着杯子,眉间带笑,“我们达成共识了。”

他磨着后槽牙,“达成了。”

我与他交谈完毕后,我们二度握手道别,“希望付总监交给我一幅漂亮的答卷。”

他点头,“许夫人静候佳音。”

我重新戴上墨镜,“告辞。”

我走出餐厅,一拨人马从大堂的旋转门外渡到门内,绮丽的水晶灯在透明瓷砖上泼了一条银河,河水清澈,蹚

过的影子也旖旎悱恻,我认得走在最前面的男人,是宋世忱。银灰色的风衣拂荡在秋意的时节里温暖多情,穿

在他清瘦的身上更加温暖,他徜徉过一簇浓郁如牛乳的日光,衣襟的米色纽扣系得杂乱错位,露出象牙白的里

衣,如此放荡,如此不羁。质感洒脱的下摆撇向两旁臀部,熨烫平滑的袂角在穿堂而入的秋风中扬飞又落下。

他松了松领带,大抵是束缚了他,他干脆扯下,搭在肩头,竟也出奇得好看。

他身后尾随的男人说,“许总的秘书打来电话,晚间有应酬,回绝了您。”

宋世忱眼尾是最招惹桃花的形状,他噙着别有深意的笑纹,“我这位准姐夫实在无趣,海城寻欢作乐的场子从

没他的名号。”

众人附议,“许总是正经人。”

宋世忱挑眉,“怎么,我不正经吗。”

众人又改口,“宋公子也正经。”

他低眸,心不在焉挽着袖口,“你们瞎吗。”

我对宋世忱视若无睹,交错而过时,他突然身型晃悠,询问随行男人许柏承开设的会所地址在何处,他没有留

意我,坚硬的鞋帮毫无征兆顶过来,我本能惊呼,可惜没避开,我躬身揉着膝上皮肉,宋世忱望向我,并未终

止和男人的交流,他谈笑风生朝我来时的过道走去,刻意的有样学样,也视若无睹我。

“哎!”我气势汹汹,“你撞我了。”

宋世忱质问那群男人,“谁撞她了,不会看路吗?”

我指着他,“我说你呢。”

他聚焦很迷茫,虚虚实实梭巡我这一方,“你是。”

他噎住了我,我比他还迷茫,“你和谁讲话。”

他盯着相距我半米的柱子,“和你。”

我在他面前摆了摆手,“喂…喂?”

他还看柱子,煞有其事问,“你有事吗。”

我头皮发麻,脊背也发寒,“宋先生,我是林姝。”

他噗嗤笑,再不装了,“原来是许夫人。”

我反复揉化开的淤青,“你走路横冲直撞的。”

他兴致盎然观赏我裸露的瘀斑,“你太不禁碰了,这就受伤了,遇到不懂怜香惜玉的男人,许夫人恐怕要散

架。你该向娜娜和飒飒取经。”

他递我名片,“找这个地方。提宋世忱,学习经验打八折。”

我稀里糊涂接下,“星光灿烂私人会馆,首席体验官娜娜。她是谁。”

“哦。”宋世忱轻描淡写,“我的伙伴。”

我也惊奇,“你做买卖了?”

他若有所思,“买卖。床上的算吗。她能教你怎么扛揍。”

我这才明白,把名片砸给他,“你有病。你撞了我,你还振振有词。”

他笑了好一会儿,“别吵。”他腔调柔软三分,“我害怕,我也是有一世英名的男人。”

他半蹲下,“我给你揉。”

我俯瞰他,“你有英明吗。”

他理所应当说,“有啊。海城关于我的传说,许夫人这么孤陋寡闻。”

“倒不是孤陋寡闻,宋先生十七岁就豪掷千金在游艇上举办派对,这份英明,我是不可思议。”

我悠闲靠着柱子,“派对我记得是什么名…”

他格外潇洒接话,“啪乐汇。”

我拍手,“精彩。宋先生少年时英明的雏形就初现了。说来宋铂章的心态也好,崇文可不行,你的年少轻狂移

植到柏承的胚子上,许家就绝后了。”

我揶揄他,他不反驳,对齐了揉我的角度,撸胳膊挽袖子,宋世忱个子高,青天白日的亮光一扫,显得意气风

发又骄矜浪荡,“是我的光辉事迹。让夫人见笑了,海城至今没有第二人打破我的记录。”

我附和,“神话保持者,给宋先生道喜。”

他捂住我膝盖,宋世忱的手掌烫得很,加上他故意发力,揉得骨头嘎嘣响,我像烧着似的踢开他,“你发烧

了。”

他蹲着仰视我,大庭广众下直言不讳,“不骚啊。”

我纠正,“烧,谁说骚了,你发烧。”

他凑近左耳,“什么。”

我深吸气,“你又犯老毛病了。”

他咂嘴,“夫人好记性。”

我抻平整裙子,“我自认倒霉。宋先生以后去哪,我看见了你,我躲着,省得克八字。”

犹如背后有洪水猛兽在追,我疾步朝外面飞奔,把他甩得远远的,下台阶的一刻,隐约听见有男子的笑声从空

气中溃散。

我风风火火坐上后座,催促着司机,“快开。”

司机不解,“有什么麻烦吗。”

我忍笑,“你快开。”

司机调头,往吊桥驶去,拐出小巷子时,我默数了一二三,数到三时宋世忱果然追出,只是相比我讨要帽子的

狼狈,他淡定了很多,我勾着一串证件薄探出车窗,风一吹,一页页翻卷,身份证,出入证,保险证,我不亦

乐乎,迎风大吼,“不小心勾在裙子上,宋先生奔波一趟城西城北和城南把你丢了的证件办挂失吧。”

宋世忱伫立在一束光影深处,一动不动。

午后梅尔的会议三点,车驶入广场整两点半。

司机熄了火,又等了良久,我在后车厢未动,他提醒我,“夫人,到公司了。”

我压抑心里波涛汹涌的情绪,“后视镜。”

他一头雾水,“您不下车吗。”

我重申,“掰开。”

司机按照我的指示将后视镜调到适宜我的三十度角,我瞧着镜子里的自己,两手不由自主攥拳,我终于成为和

许柏承一样的人,一盘局中面临危险制造危险也解决危险的那个角色,为今之计,我只能明着做傀儡,做线头

操纵的风筝,暗着筹谋翻身。此时的我眼里没有一丝悲悯,只有征服的欲望,征服我失去的,征服我不曾得到

的,征服我心底因宋幼卿而滋生的自卑和妒意。占有许柏承最在意的,无论是挥霍还是独享。

我竭力使自己平静,完全平静后,我迈进梅尔大楼,一众部下正在安全通道的入口处恭候我,我迎上他

们,“你们来得早。”

为首的股东很是恭敬说,“听闻董事大会许夫人是代许董事出席,我们早早便赶到。”

我说,“未免太早了。”

他语调谄媚,“怎好让许夫人等我们呢。”

我颔首,“你们支持我的工作,我该感谢你们。”

“梅尔兴盛,是许董和夫人的功劳,我们坐享其成,夫人别折煞我们脸面了。”

我按下电梯,“我哪来的功劳,同你们如出一辙,崇文栽树,我们纳凉。他将职权逐步过渡我手里,诸位要多

帮衬我。我赏识贤者,可贤与忠,我一向看重忠。”

他们听出我的弦外之音,“我们追随夫人,就是追随许董。”

亮着灯的数字7熄灭,我跨出电梯,凑巧许柏承也从对面楼梯间出来,他身边簇拥着一批下属,众星捧月之势,

我身边同样也浩浩荡荡,我们在会议室外迎面相碰,他驻足打招呼,“林小姐,很准时。”

我回以一笑,“崇文最不喜迟到,他以身作则一辈子,我不能违背他的规矩。柏承,你父亲给予你厚望,是得

势或失势,是顺遂或不如意,可不要令他失望。”

许柏承云淡风轻,“我父亲有什么指示通过林小姐传达,林小姐也尽量不要有所疏忽。”

我半玩笑半认真,“我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由你父亲授意指导,绝无出错的可能。”

“那最好。”他定格在我脸上,略微眯眼。

我心领神会,侧身让开一条路,“你们先进。”

聚集在走廊的董事和高层相继走入会议室,当走廊彻底空荡,许柏承上前两步,“清楚怎样做吗。”

我带一分挑衅说,“不特别清楚。”

他笑得宠溺又纵容,甚至趁四下空寂时,结结实实地捏了一把我的胸脯,“别玩过火。”

我理了理衬衫的领子,“什么算过火。”

许柏承将摸我的那只手置于嘴角,含笑啄了一下,“比如菩提寺外。”

我瓮声瓮气,“你怪罪我话说重了。”

他扬眉,“不重吗。”

“重吗?”我理直气壮,“人人心中有一杆称,丈量着为人处世的分寸,我挺适度的。你要是心疼,闲暇时转

述宋幼卿,我看她不顺眼,她倚仗你跻身许家的生活是她自由,不过长幼有序,我长,她幼,我态度若不善,

柏承——”我戳着他心脏,“你多担待,哄一哄就好。女眷和睦与否,许崇文日理万机,他不插手。何况我是

人尽皆知的女主人,她还没进许家的门槛呢。我教训她,是长辈的权力。”

许柏承从未见过我这般跋扈伶俐,投射在他眼底的面目如一块温软的玉脂,青山多妩媚不及二三,十之八九的

纯情,十之一二的艳色,融合在一张脸,似是夺人性命。

他晃了神,含笑的弧度更弯,“嫉妒使女人不可爱。”

我食指还隔着衣服留在他心尖上,“但嫉妒使男人心跳加速。”

他被我东拉西扯,气势败下阵,“有吗。”

我用力揩他贲张的肌肉,“快跳出你的皮了。”

他笑出声,“表现好点。”

他唇瓣蹭过我鬓角,暧昧的嘘声说,“有奖励。”

我不搭腔,目不斜视走进会议厅。

我们依次找准位置落座,许崇文的主位是空置的,我和程世洵分踞一左一右的首位,许柏承在董事的末位,高

层的首排。前半部分会议进行很顺畅,后半部轮到许柏承做项目陈述时,他收到了李秘书附耳通知的消息,面

无表情被阴沉所取代。

他问李秘书,“属实吗。”

李秘书说,“付辟生的助理在电话中致歉。萨普的上级对宋氏添加的霸王条款很气愤,中断合作。”

许柏承立刻拨打了付辟生的电话,对方没接,他随即将手机摔在地板,机壳与屏幕一分为二,在寂静的会议室

炸开,他握拳抵住唇下。

我问身旁的股东,“萨普的分部在哪条街道。”

“万山酒楼附近。”

付辟生顾念和许柏承的同窗之谊,没有听从我耗到宋氏山穷水尽的指令,他速战速决,既表达对我合作的诚

意,也算对许柏承尽了情分。

我合拢桌上的文件,“崇文要求各部门整合内部今年的所有报表,下班前呈交上来,我在董事办等你们,另

外。船舶业的后起之秀对老牌企业冲击颇大,崇文经过再三思虑,他有一项决意,修订在红皮文件中,你们可

以审阅了。”

许柏承察觉到不对劲,他最先拿在手上过目,他看得快,看完便沉默着合上,犀利的目光扫过我。

其余人也不约而同翻开文件,在此起彼伏的议论声中,我慢条斯理说,“梅尔与萨普重修旧好,对梅尔百利无

一害,众所周知宋氏在进军船舶业,宋氏和梅尔是半世纪的死对头,崇文遏制劲敌,需要大力投入,从而垄断

省内的海航贸易,堵死可趁之机,你们有异议吗。”

程世洵要开口,我抢先,“有异议者,提供可行方案,实行过程的费用,自掏腰包。”

程世洵冷笑,“许董独断专行,还走什么过场。”

我不卑不亢,“梅尔姓许,何时改朝换代了,自有新一套管理模式,我愿与程副董一并拭目以待。”

许柏承摩挲着中指的婚戒钻石,那枚钻石雪白,在他掌上熠熠生辉,他笑里藏刀指向我,“我父亲有耳闻,林

小姐的雷厉风行,想必是欣慰的。”

我回应他,“柏承,你是长子,你做出成绩,他更欣慰。”

他修长的指节有一搭无一搭叩击桌角,“有林小姐,父亲还需要我吗。”

我说,“他永远需要你,而且不止他需要。”

我咽下了后半句。

在场董事和高层都嗅到强烈的火药味,尤其来自于许柏承的不满,他们浏览着文案缄默不语。

许柏承像雕塑般静止,他静止了许久,才发出一声意有所指的闷笑,“不错。”

他撂下这声不错,起身离去。

我目送他离去,“散会。”

股东们纷纷离席,我收拾着自己的公文袋,负责会议笔录的乔秘书要帮忙,我拒绝了她。

我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后,接了一杯白开水,一手喝水一手解着西装扣,心神不宁从七楼的落地窗向外看去。我

背对着回廊,但我发现玻璃上有人影一闪而过,是男子的人影,我来不及定位他的来处和去向,紧接着门扉嘎

吱晃动,我错愕之下,许柏承闯进我的视线。

他高大颀长的轮廓被炽烈的阳光溶蚀成一抹黑影,笼罩在我头上,我感觉到他周身的野性和威胁,我下意识后

退着,伴随我的后退,他却开始进攻,我退半步,他进一步,直到我被逼入落地窗和墙壁之间的死角,退无可

退时,他才停驻。

他眉眼阴翳,“为什么不汇报我。”

他手摁在皮带的金属扣上,一拉一扯,细长的针从扣眼里钻出,我一霎面色突变,“柏承!这是公司。”

他不理。

我惊惶失措,“隔墙有耳。你——”

他不等我哀求,出手拽住我,“隔墙不止有耳,隔墙还有眼。”

我呼吸漏了一拍,“你听我解释。”

他控制住我身体,“你也知道要解释,明知故犯的女人,真是可恨。”

我动弹不得,他粗糙的掌心流连在我面颊,“林姝,我爱什么。”

我想被封闭在一所匣子里,钥匙抛进大海,能搜寻到钥匙释放我的只有这个叫许柏承的男人。

“你爱权。”

他摇头。

“你爱名利。”

他还摇头。

我识别他眼眸里的戾气,我带着哭腔,“我不知道。”

他轻笑,笑意深浓,却藏着无尽的寒冽,“我爱惩罚你。”

他裹着我,裹着我一再跌落,裹着我在剧痛和灼烧中沉沦。

天花板颠簸,远处的灯柱也颠簸,整个世界都颠簸,他掐住我颌骨,强迫我面对他,用尽了力量惩罚,近乎把

我撕成两半,焚化在熔炉内。

没有任何的前兆。

我无可遁逃,眼睁睁望着他野蛮嗜血的模样,像驰骋一场巨大的浩劫,一场血腥的杀戮,用残酷至极的方式俘

虏和处置。

他的操纵下我变得无比扭曲,一泻如注。

“我眼皮底下玩花招,有意思吗。”

我大哭着,“我没有。柏承,我疼。”

他的勃发在剜我的心,鞭笞我的肺腑,根本不是欢愉,又渐渐逼近欢愉,我茫然喘息着,指甲盖抠住墙拴,抠

下潦倒的墙皮,楼外的远景被我尽数纳入,楼外的一切,广厦,树木,烟云,霞色,像放映在高空的电影,我

一览无余它们,它们亦一览无余我。

黄昏的海城,车水马龙。

它不是白天的长相。

夕阳西沉的时候,海城很颓废。

这里的每个人都病态。

是为贪念,为爱恨而猜忌矛盾的病态。

陌生的,诡异的。

许柏承合着我,我匍匐在冰凉的暖气管道上。

管道之外耸立着被江港割开的半城。

是游轮的一缕雾气。

雾气的尽头,是许柏承与我重叠的眉目。

他狰狞狂热。

我失魂悸动。

我为它的神秘和喧嚣而恍惚。

也为他的灼人和勇猛而疯魔。

我真切感知到许柏承的温度,梦不是梦,他又不是他。

而我也在震荡中,不再是我。

华灯初上的和平郡,像一座被兵临城下的失守的皇都。

人如潮水,如降落的雨点,从许柏承的身下而来淹没了我。

他一抽,我顷刻瘫在面前的大理石台上,他捞起我,强迫我站稳,“你认识什么人,隐瞒了我。”

我发麻发软的脚底难以平衡,在他怀中摇摇欲坠,“我谁也不认识,我始终在服侍崇文。我服侍好他才有求必

应,我才能在董事局有一席之地,来日接应你。”

他单臂挟制我,另一条手臂降下了窗纸,掩住我衣衫不整的半身,“收买萨普的付辟生,临阵放了宋氏鸽子,

是谁传授你的主意。”

我一口咬定,“我想用迂回策略帮你。”

他压着我后仰,最大限度后仰,我后脑勺磕在窗框,一阵泛黑。许柏承识破了我的谎言,他太了解我,他识破

我一定藏着一个不能说的人。

他的脸喜怒不辨,“不肯坦白吗。”

他打开我的身躯,探入细细研磨,起初是一厘指尖,而后是一寸指腹,最后半截手指,直至整根,他粗糙的茧

子碾过全身最滑嫩的部位,像燎起大火,摧残着,也蛊惑我。

我知晓了他的意图,正如他知晓他和宋幼卿带给我多大的创伤,几乎是毁灭性的。他毁灭我,我自然会报复

他。我是他一手调教,我的性格不似他疯狂,却也像极了他。

“我曾经告诉你,有些出息,如今你都恨上我了,可怜的出息依然寥寥无几。”

他钳住我脖子,托在下巴的两指上移,强制塞入我口中,我挣扎着用舌头抵出,他不罢休,连同我舌头一同蛮

力往回抵,“你自己的味道,你不喜欢吗。”

我被他强势的禁锢勒得缺氧,一瞬眼眶通红,他的胁迫之色愈演愈烈,他倏而逼近我,锋利的牙尖啃噬颈侧,

挨着我的血管,挨着动脉,他咬得力道狠厉,可绝不置我于死地。我们照样是彼此最亲密的人,如同玻璃上一

双恣意交缠的倒影,纠葛,拼死环绕,抵死相从。

“怎么。是怀念我的味道吗。”

心口一股火焰冲向脑袋,我呜咽着,下一秒捧住许柏承的头,从他唇齿下挣脱,我殊死的逃窜令他猝不及防,

险些撕下那块皮,幸而他反应敏捷,及时松开了嘴。

我咬住他相同的地方,较之他的力道,更深,更凶残。

他在耳畔嗤笑,继续着话题,“多久了。从你嫁进许家,我没有再给你尝过对吗。”

他抚摸我头发,掌下的我不可抑制得抽搐,战栗,越来越大幅度,带起他也摇晃。

两排牙堕入骨与肉,鲜血刹那喷涌,密密麻麻的血珠从皮肤内渗出,薄薄的一层眨眼间交织成两三行,淌过他

银白色的袖绾,淌过我惨白的下颌。

他再次翻转我,从后面攻入,我低下头,沾血的牙齿扣在他虎口,他分明可以抽离,但陷入极端的许柏承对痛

感是麻木的,他任由我撕咬,仍牢牢地扼住我脖颈。

他攻占有多狠,我咬他就有多狠,他臂弯箍紧我腰肢,埋在光裸的肩骨处急喘着,仿佛触电般连绵不绝,他放

肆发泄,超乎想象的强悍,已不是我能承受的凌虐。我只觉无休无止的折磨下胸腔沉闷不畅,血流倒灌到头

顶,炙热如燎原野火,席卷了荒芜的岛屿,是灭绝的灾难。

我眼前的一切都因窒息而渐渐混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