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喜欢吗完整版在线阅读

小说: 诱局(林姝沈怀南)作者: 红拂字数: 11517更新时间: 2020-05-25

作者:红拂分类:现代言情字数:11476字更新时间:2020-03-1323:34:49

我从沈怀南的公寓出来,拨通了尹正梧的电话,他很快接听,“许太太。许总订婚一事您了解吗。”

我回复他,“请柬在崇文的办公室。”

他感到颇为棘手,“许总和宋小姐动真格了。”

“尹经理替崇文发愁吗。”我拉车门上车,“成为宋氏的女婿,柏承就如虎添翼了。”

尹正梧脱口而出,“我只替主子发愁。”

我穷追不舍,“你的主子是谁。”

“夫人现在与许董不是一条绳的蚂蚱吗。许董嘱咐我扶持您,可想而知夫人的阵营了。”

我擦拭着方向盘的灰尘,“崔通曾任职宋氏集团董事,他评价宋幼卿颇具智慧和心机。依你看,她是一心谈情,不计代价感化许柏承,求得一

颗真心。还是替父做棋子,在其中牵制。”

尹正梧思索了一秒,“前者概率大。宋幼卿的才干局限于家宅内院,宋铂章认可婚姻做维系来套牢许总,何尝不是因地制宜发挥他女儿的才干。”我不屑,“才干,她有手段拴住男人,有道行守住自己的墙头吗。”

“夫人过几招不就分晓了。总之,宋幼卿的格局、耐力与可塑性,比夫人逊色了十万八千里。”

尹正梧和我的想法不谋而合,许柏承对许崇文表态会负责宋幼卿的一生,显而易见他已看透她的情意,有把握唆使她和宋柏章离心。一枚彻头

彻尾的棋子绝对只效忠主人,何况有亲情牵扯,他的笃定意味着宋铂章赌注女儿所下的工夫失算了,宋幼卿没有大局观念,她沉湎的是儿女私情,

许柏承在这方面拿捏了宋幼卿,腐蚀她于无形,以后她是谁的棋子还未可知。

遇到许柏承后,我明白一则道理。永远不要低估男人对女人的杀伤力,成熟魅力的男人俘虏女人就像电磁炉能煮熟万物,有见识的女人煮得久

一点才烂,初出茅庐的女人炉子开火就魂飞魄散,这群举手投足都释放浓烈毒性的雄性尤物,攻击女人堡垒不着痕迹,极强的毁灭性,能逃出生天

的猎物寥寥无几。

我回过神,系上安全带,“梅尔解除合约的三家工厂,接连与宋氏签署了合同,柏承在暗中频频出力。”

尹正梧说,“许总从搭线到全程落实,宋铂章很满意。”

我掰开扣住的后视镜,“原材料从哪里进口的。”

他那边大约不方便,他提示我稍候,紧接着传来桌椅挪动的尖锐响声,伴随一阵呼啸的疾风,尹正梧到达公司大楼的天台,“进口地是欧洲的

萨普,梅尔早期的供货商。04年合作时,萨普的大中华区负责人姓郑,五年前萨普内部职位调动,旧负责人下台,新任负责人是许总在国外攻读金

融专业结交的朋友,萨普方进行职务考察时,许总以大客商的身份提名了新任负责人,对方卖了梅尔顺水人情,可此事许董不知,他得知后忌惮许

总擅自做主,拉拢外围党羽,借口萨普的材料质量下滑解约了。萨普至今不清楚原由,损失了最大的出口商梅尔,萨普高层也很懊恼。”

我发动引擎,单手打转方向盘,调头驶向小区大门,“萨普给宋氏什么价格。”

“萨普近年来大不如前。价格削减到鼎盛时的一半了。宋铂章因许总这层门路,还在明目张胆的压价,要求出厂价售卖,萨普赚取的利润微乎

其微,若非萨普今非昔比,没有重量级的客户镇场,根本不会和宋铂章谈判。”

我了然于心,“宋铂章当下原则是能省就省,宋氏刚进军船舶业,股东对此两极分化,阻拦者居多,宋铂章得益于柏承的帮扶指路,他本质上

一窍不通,集团上下非常迷茫,瞻前顾后难免不够魄力。万一企业账面的流动资金全都赔在项目上,宋氏主营的房产和建材也殃及停滞,宋铂章可

成了千古罪人。宋氏对付梅尔本就吃力,许崇文是业内的泰斗级,动他的核心奶酪不容易,宋铂章只得由浅至深入手,耗费的精力财力不可估量。等宋氏啃到梅尔的核心,自己也累成一盘散沙,宋铂章不是不忌讳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局面,是柏承描绘的版图太壮阔,宋铂章和许崇文是为敌三

十年的对手,有机会扳倒压了自己半辈子的人,不拼一把太可惜,商人特质就是争强好斗。”

我挤出甬道时车速有些失控,车头剐蹭在灌木丛,荆棘划了一道口子,锃亮的黑色漆皮当即磨出浅浅的白痕,我很是沮丧踢了一脚刹车,探头

检查磨损的程度,尹正梧听到动静,他问我,“夫人,您又撞车了?”

我没由来的烦躁,“我的车修好了吗。”

“下午我去4S店提车。”

我吩咐他,“你开到家,再从车库把崇文这辆开走检修。”

“您真撞了?”

我急赤白脸开脱,“他的车我不顺手而已,和车技无关。”

他哭笑不得,“夫人,您开车多留神,检修员都认得我了。”

我退后半米,倒进角落的草坪,再驶出更大的转弯倒回原路,“暂时宋铂章进展得顺风顺水,就算不如意,他临阵也反悔不了,宋氏前期用来

投石问路的投资数额巨大,柏承也厉害,直接蛇打七寸摆平他的举棋不定,把荣辉吐出的那批材料当见面礼送给宋铂章,后者吃甜头上瘾,自恃天

助他,换做是我,我也踌躇满志觊觎敌人碗里的肥肉。”

我蓦地想起法庭上沈怀南颠倒黑白捏造出模拟合同从而反败为胜的场面,他的谋略部署显然与许柏承旗鼓相当,都将宋铂章看作成就自己目标

的踏板,从他最在意的切入点攻克他的防线。许柏承目标是逼宫许崇文,那么沈怀南的目标呢。兜这么大的圈子只为辅佐我,而我仅仅是他成千上

万的客户之一,即使许诺了股权和势力,到底口说无凭,一张没兑现的空头支票不足以让见多识广的沈怀南尽心到这个地步。

“萨普中华区旧负责人郑总的联络方式,你能查到吗。”

尹正梧不十分肯定,“郑总离职后,我从未联络他了。”

“想法子搞到联络他的渠道,我有用。他离职萨普后,总有去处,习惯了指手画脚的高管闲不住的,你先查清他目前的从业。”

我减速从门卫岗通行,不经意瞥向后视镜,十一楼的窗子开着,道旁一株参天古树的树顶几乎逼平那扇窗柩,男人俊挺的轮廓被树叶阴影遮掩

得虚虚实实,在窗帘之后无声晃动着。

他像是在看我,又像是在看清晨的风景。

“尹经理,办事麻利些。”

自动杆升到一百八十度的至高点,我一踩油门扬长而去。

我在辽阔的公路疾驰,脑海中回放半小时前的一幕,沈怀南告诉我,许崇文交待的任务一定会监视我实施,寻找私生子是他的当务之急,一旦

我处理得不紧不慢或者不尽如人意,他会视我为无用,剥夺我的权力,借我出轨的事实敲打震慑许柏承,因为他赐予我权力的初衷就是运筹寻子这

件事,私生子回归之前,由我在梅尔董事局上唱红脸,辖制许柏承,分权鼎立。

我问他,“如果私生子找不到呢,许家名正言顺的后代只剩柏承,他必定是最后赢家,况且他的资质如何,城府深浅都是未知数,白白喂给柏

承饱餐一顿。崇文的意思,私生子在梅尔的处境全盘交给我,我对弈柏承,开疆辟土,打出江山这位沧海遗珠接管现成的。既然许崇文在暗处监

视,我也只好先顺从。不过沈律师,这是我的缓兵之计,无论后续的局势谁占据上风,你可要力保我。”

沈怀南解开围裙的束扣,“我是许太太的代理律师,我定当力保你。你要寻觅的人,即便你不寻,他兴许会现身找你,机缘是很奇妙的。而资

质及格与否,不是你担心的问题。你要担心的是在现阶段制衡许柏承,让宋氏知难而退取消联姻。”

我望了他一眼,竟再移不开视线。

世上聪明之人比比皆是,可高明之人难寻,高明的将帅胜过百万雄兵,我欢喜却也质疑,我相信沈怀南的高明,但不相信他能处处先发制人,

比许柏承还棋高一着,他高明得太玄乎,倒像局中人,在有备而来下棋。

我将无线耳机插入耳洞里,调换了卡2拨出一串外省所属的黑号,我在电话薄里保存过这串号码,来自我雇佣的那名侦探,可近来与许柏承的

关系急转直下,我不得不防备他会侦破监听,因此我从常用的SIM卡中删除了有关我和侦探、和沈怀南的来往记录。

“阿季,我这次需要你调查的对象,你务必谨慎些,这个人能识破自己周围的风吹草动,很机敏,而且他很可能猜到我会查他,依据的真与假,你要学会辨别。”

我命令阿季调查不少人,只有这回我百般慎重,他压低声,“对方是?”

“盛文律师所沈怀南。”

他大惊,“沈怀南。”

我眉头一拧,“认识吗?”

“宋铂章雇我查过他。”

“宋铂章。”我比阿季的反应还错愕,“什么时候。”

“蒲城的宋氏工程火灾,包工头一纸诉状告宋铂章拖欠工程款,非法拘禁工人,闹得沸沸扬扬,您没耳闻吗?宋铂章聘请沈怀南出庭辩护,在

聘请前他要我调查沈怀南,沈怀南在海城知名度高,和大部分商贵都密切,宋铂章不确定他有没有专门的后台,顾虑撞上枪口,被同行联手趁案子

发酵之际往死里整。”

我不由自主攥紧手机,“你调查的结果是什么。”

阿季说,“我没来得及查,沈怀南又找我了。他出双倍价码策反我,让我按照他给的资料去向宋铂章交差。”

“什么资料。”

阿季回忆着,“很普通的个人履历,我从头翻到尾。宋铂章注重的是沈怀南的过往史必须清白,海城境内无靠山,能专心效力他。”

我深吸气,“宋铂章雇你,只你们两人交涉吗。”

“这种差事,他会避讳第三人的。”

我百思不得其解,“沈怀南怎么知道是雇佣了你。”

阿季说,“我也纳闷。”我缄默不语。

他问,“还查吗?”

我警惕试探他,“他花费三倍的价码策反你,你会出卖我吗。”

阿季说,“我不敢出卖林小姐。我们这行,看人下菜碟。”

“可你照样被律师策反欺诈了商界的巨鳄。”

阿季一口咬定,“信则有,不信则无,我不会出卖林小姐。”

我又默默许久,“你等我信儿。过几天我会拿到一个男人的资料,你要调查的,是资料上的男人和沈怀南的关联,他们是不是同一个人。”

阿季被我绕糊涂了,“是什么男人。”

我含糊其辞,“是一个一旦验证还存活于世,就能引起石破天惊的男人。”

我说完终止了通话。

我驱车回到宅子,到处空荡荡的,十分静谧,二楼正对梯口的一扇门虚掩着,许崇文站在窗前,指缝夹着一支点燃的香烟,屋内烟雾缭绕,像

一个不真实的幻象的世界。

我正要上前解释昨夜未归的事,紧闭的客房门内猝不及防传出脚步声,很轻,很沉稳,这个时辰会在客房的没有别人,我本能躲闪进卧室,与

此同时迈出客房的许柏承拐了个弯,推门而入。

扑面散开的烟雾令他身形一晃,他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临窗而立的许崇文,一时忽略了关门,许柏承走到他身后,“父亲,少吸烟对身体好。

您刚痊愈,禁不起烟酒伤害。”

许崇文若有所思瞧着烟头的火苗,“这口嗜好五十年了,改不掉。”

许崇文并未看门口,他在窗台上嗑了嗑烟灰儿,“柏承,听尹正梧说,你要出差。”许柏承背对着过道,也背对着去而复返的我,我蹑手蹑脚穿梭过廊檐,只停了半分钟,没有久留,直奔厨房。

断断续续的对话声回荡在偌大宅子里,宅子隔音好,架不住空气寂寥,许崇文和许柏承都喜静,保姆进出走路也如同消了声,“夫人,您才回

来。”

我拽住她,“柏承几点来的。”

她说,“八点钟,许董找许总商议公事。”

我泡好一壶茶,摆了两盏陶瓷盅,屏息静气走上楼。

办公桌的台灯亮着,隐隐一片橘黄,落地窗外骄阳金灿,清明得刺目,穿透玻璃倾斜而下笼罩住许柏承,他逆着一束混合的日光,日光与灯火

交融,半边像极了雪色,半边像极了火焰。

在纷繁的尘埃尽头,镀了一层银蓝色的光斑,光斑溃散在许柏承四周,他骨子里的风华形容不出的迷人,寡言,阴翳,忧郁。越是烈日似火,

越是车水马龙,他越是夺目,越是风度绝伦。

为这样的男人发了疯,中了魔,若最终不属于我,眼睁睁任由其他女人占有他,占有他的名分,占有他的人生,占有他即时的荣耀和来日的沧

桑,我的确不甘心。

许崇文吸食完一支,又焚上一支,他没急于抽,就那么烧着,烧了三分之二,他才抽一口,“李秘书说,你和宋幼卿的订婚仪式,宋氏不打算

隆重举办。”

许柏承说,“让父亲操心,是我不孝。不隆重举办我也确有此意。订婚昭告即可,正式的婚礼当然不会从简。”

“宋幼卿肯吗。”

“宋铂章的指示,她肯不肯只能听从。但我会安抚她,仪式之外身为未婚夫的礼数,我一一补全。”

许崇文熄灭烟蒂,将余下半支烟搭在烟灰缸边缘的凹槽处,他越过窗上的倒影看着许柏承,“明天是你母亲忌日。”

许柏承正准备返回关上门,他步伐一顿。

许崇文继续说,“往年她忌日,我都去寺庙上香,今年我身子的缘故,暂且搁置。我同你母亲的旧事,你当年还年幼,我并没告知你,至于我

没有安排她的后事和灵堂,自有我的用意。”

许柏承脸色阴沉到极致,许崇文浑然无觉,仍揭开他难以释怀的恨意,“我虽然不戳穿你,这几年你私下买墓地,有心祭祀你母亲最好低调

些。人死如灯灭,再风光她也享用不到,不要给许家招致流言。”

许柏承不疾不徐走近,“如今林姝在梅尔独揽大权,她作为您妻子,享有丈夫给予的光环和红利,我母亲并无,她在世时不得您欢心,死因也

不明不白,去世后我不指望父亲还她应有的体面。”

许崇文猛地转身,“你在对谁说话。”

我在门外将他们的争执听得一清二楚,许柏承这时出其不意拉开门,我避之不及与他迎面相撞,他也未料想我会在这,眯着眼驻足,不置一

词。

我有一霎慌乱,但迅速恢复了镇定,我举起手上的茶盏,“喝茶吗?新沏的雨前龙井。”

许柏承前行两步,我也被他逼退两步,他冷静漠然的眼神定格在我面孔,我不明所以问,“你和他吵架了?你千方百计忍到今日,何苦非要惹

恼他。”

许柏承一言不发。

许崇文脾气很冲,“你怎么不走。”

许柏承使了个眼色示意我离开,我刚要撤,许崇文又在屋里唤我,“林姝。”

我立马停住。

许柏承偏头,“父亲,我不打扰您了。”

许崇文冷笑,“你今天的态度自己回家反思。父亲二字你倒叫得熟络,可实际你为你母亲鸣不平吧。”

也许是提及了不该提的,刺激到许柏承的底线,他一改平日的温和恭顺,“您直言我鸣不平,想必这一桩往事是存在不公平了。”

许崇文怒不可遏拍桌,“我待你母亲不公,你母亲造的孽不是孽吗。”

“婚姻不忠,是父亲的过错还是母亲的。”许柏承自始至终云淡风轻,不像对峙,亦不像质问一段陈年恩怨那样充满暴躁戾气,但字字如针

扎。

许崇文急火攻心,太阳穴青筋一根根胀起,他拔高音调,“林姝!”

我在原地应声,“我在,崇文。你消消气,谁家父子不拌嘴,哪有你们这样剑拔弩张当真的。”

他手臂一挥,扫落了桌上的白玉镇纸。

区区一墙之隔,声响大得很,我吓得险些摔了手中茶具。

我战战兢兢,“早晨我出门逛了茶行,新上市的特级龙井,我挑了最嫩的叶芯,崇文,你要尝尝吗?”

他稍稍平复了情绪,“你进来。”

我松了口气,和许柏承在走廊交错而过,梁上的灯光昏暗,时明时昧中,我们对视了一眼,他气场极其压抑,扯着领带大步往楼梯走去。

我走进书房把茶杯撂在桌角,“柏承一直耿耿于怀你接连续娶,可往年他母亲的忌日,你哪回没祭奠她。老牛顶小牛,小牛不甘示弱,再犟老

牛。老牛没力气了,可犄角硬,小牛力气大,可犄角才长出,父子俩两败俱伤,你就真痛快吗。你顾忌他对你的遗珠赶尽杀绝,又逼得他记恨你,

你嘴上逞强图什么。”

许崇文揉着眉心,“我有一件事要托付你。”

我吹凉了茶水,送到他嘴边,“你说。”

他喝着茶润喉,“你代我给柏承母亲敬炷香,让她安息。香火钱,你掂量着办。”

我绕到他身后,按摩着脊椎,“你瞧你,柏承的倔强分明原原本本继承了你。”

许崇文将茶水一饮而尽,“夜里你去哪了。”“我自驾出城了。”

他扭头打量我,“什么事。”

“打点了一些人,柏承的眼线遍布海城,我得防着他。你放心,我会尽力圆你的憾事。”

许崇文握了握我手腕,我回握住他,“崇文,你太乏了。”

他没有回应我。

不久我走出书房,回自己的卧室,保姆也紧随其后跟进,“夫人,李秘书请您下楼。”

我换着裙子,“他有事?”

“您看庭院。”

我蜷在床上直起身,往院子里一瞟,许柏承的宾利泊在桂树下,他没有从别墅离去。

我叮嘱保姆,“崇文要是喊我,你顶住,至多一小时我就回。”

我匆匆跑下楼,李秘书按了闪灯,我干脆进入后车厢,我坐下后,隔离前后的挡板随之升起,“你还没走吗。”

许柏承膝盖上放置了一份加急的文件,他正全神贯注在批阅文件,我问他话,他慢条斯理回,“不着急。”

“许崇文委派我去寺里上香,他还挺惦记你母亲的。”

许柏承合上批得差不多的合约,“还生气吗。”

我一声不吭。

他笑了,亲手剥了我爱吃的夹心糖,“凤梨味。”

我没张嘴,“五年前,我最爱凤梨味。”

他挑眉,“现在不爱吗。”

我斩钉截铁说,“人是会变的,你变了,不许我变吗。”

他淡淡嗯,“对,不许。”

我搜肠刮肚没词儿发泄,只骂了句霸道。

许柏承钳住我下巴,“我一向霸道不讲理,你适应了这么多年,还不适应吗。”

我挣扎着要抽离,揣在裙子口袋内的手机在扭动中掉出,正好有来电,爆发嗡嗡的震动声,许柏承的动作也戛然而止。

我看清屏幕上来显,顿时一激灵,是沈怀南的手机号。

我突如其来的心慌,压根忘了第一时间挂断,被许柏承抢夺,我再欠身去抓,扑进他怀中扑了个空。

他视线停留在上面,“生号。”

我不敢直视他,他指腹流连在四位尾数上,“没有备注。”

我装作无所谓的语气,“推销保险的,我又不买。”

许柏承意味深长审视着我,“保险销售的号码你还记在脑子里吗。”

我心虚得不行,竭力抑制住,“打过几次了,有模糊的印象。”

他半信半疑,“哦,是吗。”

他在我注视中开通了免提。

当沈怀南一声低沉的喂传来,我瞬间紧张得汗毛孔倒竖。

许柏承眼睛看着我,“你是。”沈怀南顷刻陷入沉默。

许柏承笑着,“怎么,是哑巴。”

我对准电话说,“我不买保险。”

许柏承眼底的深意加重了几分。

在我认为一切都功亏一篑的关头,沈怀南忽然开口,“宏达保险公司0415工号为您服务。”

我怔住。

许柏承问,“民园街的宏达吗。”

“您需求什么。”

“你卖什么。”

沈怀南嗓音不卑不亢,“车险,身故险,人身意外险,重大疾病险,轻症险,工伤险,涵盖种类齐全,您需求什么,我卖什么。”

许柏承难得露齿笑,“你详细说一说。”

他倚着座椅,饶有兴味聆听着,沈怀南用出乎我意料的学术名词和流畅语速将这场差点败露的插曲补救得无比圆满。

他介绍完毕,询问许柏承,“先生,您买吗。”

许柏承笑,“不买。”

沈怀南从容不迫收尾,“有新的产品,我再打给您吗。”

许柏承想了想,“也好。”

“再会。”沈怀南即将挂掉的一瞬,许柏承拦住他,“慢着。”鸦雀无声的数秒,汗渍从皮肤往外狂涌,我浑身都湿透了。

许柏承说,“你声音很熟悉。”

沈怀南不骄不躁,“我和先生您有缘。”

“0415,我记住你了。我有需求会指定你服务的。”

我设想了无数种他们交锋的场景,唯独这一种是我始料未及,许柏承耐着性子,想要捕捉电话那端陌生人的马脚,而沈怀南温润却势不可挡,

完美应付了。

我暗自长吁气,接过附着了许柏承手温的电话,“你倒有耐心,我直接不搭理。”

他眉眼流露的韵致深不可测,“挺有趣,你不觉得吗。”

我否认,“不觉得,浪费电量。”

我张望二楼书房的窗户,“我回去了,陪许崇文吃午餐。”

我说罢下车,关车门的一刻,他叫我名字,“林姝。”

我一停。

他高大身躯陷在一团靠垫里,靠垫的海绵柔软,生出两缕臃肿的沟壑,沟壑时宽时窄,如他一般的变幻莫测,诡谲难辨。

“我有必要提醒你,我喜欢你不谙世事的天真,无条件的服从我,忠贞我。”

我彻底收住步子。

他目光灼灼,“懂了吗。”

风刮过,身上的汗渍弥散,我仗着胆子折返,上半身探进车中,腿在外支着地,我倾身趴在他胸口,舔舐着他的喉结,似有若无的舔,时轻时

重的吮,他喉结是全身最迷恋我之处,我迷恋它的凸起,迷恋它的性感。许柏承瞳仁里我无邪又妩媚的模样,道不尽的撩人,“你猜我呢。”

他笑意深浓,“不猜。”

我赌气,牙齿力道重了些,“你猜。”

他拨开我额头汗涔涔的发丝,“你喜欢我不揭穿你,和你玩下去。”

我贴着他耳畔小声说,“我喜欢你信守诺言,我喜欢当初的你。”

他低低笑出声。

我遵照许崇文的要求,次日启程赶赴郊外,汽车在半日的颠簸后,泊在菩提寺八十一级的台阶下。司机熄了火,他透过后视镜对我说,“夫

人,到菩提寺了。”

我一路靠着软枕闭目假寐,闻言降下车窗,揭过窗子眺望台阶之上的庙宇。秋高时节,山林异常的秀美,像一卷陈列开的浓墨重彩的油画,我

粗略端详着瓦片,明显刚修缮过,瓦砾上的漆还毛茸茸的。

一名穿着褐黄色僧袍的和尚在第一道朱门外恭候我,司机说,“他是法陀,许董每次来都是他接待。”

我迎上他,双手合十,“法陀大师。”

他回敬我一礼,“许夫人。”

我笑着说,“我先生智慧居士大病初愈,未能跋山涉水来菩提寺敬香,我代替他前来,烦请法陀大师设立香案。”

他点头,“自然可以。”

许崇文和大多数有钱有势又畏惧死亡畏惧跌落金字塔尖的显贵一样,并不诚心信佛,权色欲是佛门大忌,却是这类人毕生所求,割舍哪一种都

生不如死,他们只是无休止的砸钱,修葺庙宇再塑金身,以金钱的堆叠彰显自己的虔诚。

我与他不同,我既不诚心,更不信。

奈何他嘱托我来,我来一趟便罢了。

我卸下一身金银珠宝,红唇香粉,素素净净一袭长裙,跟在法陀大师后面,五十多阶时我索性连三四厘米高跟的鞋子都脱了,赤脚往上爬,勉

强走完八十一阶,累得气喘吁吁,法陀搀扶了我一把,“智慧居士捐赠的香火钱已重塑了佛像,许夫人要一观吗。”

我快要虚脱了,摆手婉拒,“大师出家修行,您不贪财物,我观与不观,这笔钱财不可能用作歪路,扰乱僧人和佛门清净,是我的罪过了。”

此时一名少年小和尚拖着苕帚从后山跑来,他踮着脚对法陀说了什么,法陀蹙眉,“夫人来得不巧,佛堂有一位施主,她本是上香,临时起意

又布置了九僧诵经,要耽搁到傍晚了。”

往常许崇文来上香都会清场,十有三四次在禅房小住两日,从进庙到出庙,山上不能有香客,是他的规矩。不过我不把礼佛搁在心上,所以没

有提早通知菩提寺肃清现场,这才逢上不相干的香客。

我莞尔,“大师,她不介意我,我也不介意她,她还她的夙愿,我求我的心意。”

法陀再次行礼,“许夫人仁厚,您随我来。”

两名把守在佛堂外的僧人推开大门,青烟缭绕中,宋幼卿跪在蒲团上,正呢喃诵读一本金刚经,她身前的火盆内冒出徐徐青烟,是一摞手写经

文在焚烧,我发现她的刹那,只觉不可思议,她竟会在庙里,省里驰名的庙堂就只有菩提寺和蒲城的世济寺,菩提寺了却宿怨求得有情人最灵验,

世济寺求财源求姻缘最灵验,宋幼卿是有什么宿怨,什么未了的情怀,会奔波这里。

我问法陀,“她常来吗?”

法陀回答,“我看这位施主眼生。”

宋幼卿从佛庵上耸立的铜镜中窥见了我的影像,或许是我给了她下马威,她清楚我不喜她,并没初见时的热络殷切,只是在铜镜里望着我,我

没理会她,径直走到佛台,取了念经和尚递来的三炷香,在她一旁的蒲团跪下,我们相安无事祷告了半晌,她先熬不住,“林小姐,您来了恩怨吗。”

我心不在焉嗯,“阴阳两世虚妄之谈,崇文愿意花钱买心安,我就来做。宋小姐来求什么。”

“随便求一求。”她末了又补充,“看佛肯给我什么了。”

我岿然不动,“宋小姐念的是经吗,拜的是佛吗。”

她说,“不然呢。”

“你念得是欲望,拜得还是欲望,人人来佛堂都有未了的心愿,想达成心愿,折腾多久花多少钱,就为了达成得快些,带有目的性的香火,佛

其实很厌恶。它不会说话,不会表达,所以世人不知道它厌恶。还满心欢喜,自认佛受了自己的供奉,收自己做信徒,从此庇佑一方苍生之余,会

庇佑自己。崔通说宋小姐聪慧,看来不过尔尔。”

宋幼卿指尖掸落一截香灰,“林小姐,您对我有很大敌意。”

我在蒲团上跪得笔直。

“我的直觉,一向是很准,是我哪里无意得罪了林小姐吗?我不记得我们曾有交集,难道因为柏承。”

我猝然睁开眼,余光扫到宋幼卿一直凝视我的侧脸,在窥探,在判断,在洞悉什么。

我面不改色又阖住,“女人爱之深,视天下为敌,好歹有界限,有分寸。宋小姐如此愚昧,连辈分都混淆吗。我因为崇文而仇视某个女人,都

比因为柏承而仇视要合乎常理。我是长辈,容你一个小辈算什么难事。”

宋幼卿将佛香插回鼎炉内,“外面流言说,柏承娶我是意图借助宋氏的捷径,感情因素很微薄。我的确介怀,可平静下来又释然,有无感情不

影响我是他未来的妻子,如若人和心不可兼得,我要人。”

我没什么起伏,泰然自若又续燃了一簇香,“宋小姐好大方,你很匹配柏承。只是你来上香,大约不安吧。”

她似笑非笑,“都说同病相怜,才理解彼此的苦楚,林小姐发觉我不安,林小姐也有不安吗。我父亲说,许伯父娶过四房妻子,您是他最疼爱的一房。您的不安,从何来呢。”我无动于衷起身,所问非所答,“有些情爱是碰撞一座深海里的冰山,头破血流粉身碎骨,才彰显自己的诚意。可男人未必被这份诚意打动,

宋小姐有一颗不服输的心,不妨试一试,何须在乎局外人的看法,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迷的是情,我清的是事,我开解不了你。”

“林小姐是局外人吗?”她随我也起身,“您似乎很了解柏承。”她停顿片刻,“比我更了解。”

我从宋幼卿的眼中看到全然不同于唐宋府那日的温顺和纯良,是生冷的猜忌,是高深的揣测,

我置之一笑,“知子莫若父。他的父亲是我枕畔人,我了解他,情理上说不通吗?”

她还要再说什么,我对门口静候的法陀大师说,“我有事缠身,设法坛就有劳大师了。”

他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许夫人安心。”

我没有和宋幼卿道别,利落跨出佛堂门槛,停在屋檐下仰起头。

山里的流云比山外清澈,也广阔。昏黄的霞光投射在一口古井上,粼粼的水波涣散,于黛色的树影下摇曳,夕阳西下,一棵望不到冠顶的千年

古藤,密密麻麻的藤蔓缠了一圈又一圈,一半的叶子翠绿,一半泛着枯黄,细长枝条垂直坠下,嵌入蜿蜒的砖缝中,像三千浮生在遗憾的世道里绽

开的裂痕。

后院的暮鼓敲响,山寺愈发陈旧空旷。

我俯身捡起一瓣桑叶,迎着晚霞观摩,冗杂的纹路深处,九十九级的台阶之下,是青石板铺满寥落的秋风落叶,落叶中央伫立着男人的身影,

似在万丈红尘外,又似在一瓢风月内。

我与他四目相视,他倏而迈步踏上连绵到庙堂的石阶,我一动不动凝望他,望他靠近,望他清晰,望他如玉如风,如雾如竹。

幼年时想,人一世得一挚爱,是多么庆幸之事。

不必他费力寻我,也不必我费力寻他。

阑珊如火,他就在人潮人海的尽处。可众生浮屠,最难是如愿以偿。

许柏承抵达我面前,他看了我良久,“累吗。”

我下意识要答复他不累,可有人抢先我一步,“柏承,我以为你应酬完会迟到,没成想你很准时。”

我转过身,宋幼卿也正从佛堂出来,我咽下盘桓到舌尖的两字,面无表情往台阶下走,她很诧异,“柏承,你不与林小姐打招呼吗。”

许柏承轻描淡写说,“打过了。”

洒扫完的僧人疾步路过我身旁,他摆动的长袍无意卷起一缕发,我仓皇一躲,方向却反了,弯弯绕绕得更紧密,擦肩而过的许柏承一手揽住宋

幼卿腰肢,另一手不露声色择开这一缕拂乱的长发。

我看向他,他没有回头,一并与宋幼卿走下台阶。

他们到达山脚下坐进车中,许柏承的车与我的车并排而停,途经他那辆时,凑巧听见宋幼卿喊柏承。

他支着下颌养神,随口搭腔,“什么。”

宋幼卿欲言又止,她仿佛同自己做着斗争,笑容牵强,却没有说出口。

许柏承掀开眼皮,“有心事。”

宋幼卿像下了多大的决心,“宋氏有传*凉*七*独*家言,你…”她咬着唇,“你有情人。”

我呼吸一滞。

脚下完全钉死住。

许柏承无波无澜,他仍合住眼眸,“谁在传言。”

宋幼卿支支吾吾,“宋氏的职员,传言不是少数。”

“你想问什么。”他打断她的踯躅,“问我是否金屋藏娇吗。”

“我想问。她是一个怎样的女人。”

许柏承缓缓挑开一半的眼皮,观望腕上的表盘,他手表显示的时间比寻常人会快上五分钟,我常常忘记这点,相处时也常常做事懒惰,可他却

非常自律,非常偏执。

他克制清醒得甚至令人绝望。

他不愿自己有一星半点的失态和误差。

他抗拒会改变他节奏、改变他生活的人和物。

抗拒与他相悖的,会污染他,干扰他的存在。

许崇文大抵因许柏承容留了成为他污点的我,才格外的高看我,栽培我做孤注一掷的杀手锏。

许柏承摩挲着熠熠生辉的表带,“不精世故,不明人世的阴谋,稚气却也有慧根,偶尔跃跃欲试挑衅男人的女人。”

宋幼卿无法想象出,许柏承如此简短描摹的女人是怎样的面目和性情,她只能问,“你喜欢吗。”

许柏承放下桌板,接住司机递上的红酒,他斟满一杯,噙着笑反问,“我说喜欢了吗。”

她握拳不言语。

许柏承喝光了杯里的酒,右臂绕过椅背,搂住他肩膀,“别多想。”

宋幼卿将信将疑,她问他,“你会娶我,会到老吗。”

许柏承闷笑,“胡思乱想的女人能活到老吗。”

她伏在他胸膛,“你答应我,我就不乱想了。”他亲吻了她眼角,“答应。”

我拳头握得比宋幼卿还紧,整个人杵在车前失神,司机反复鸣笛我也未有反应,他扒头,“夫人?您有吩咐吗?”

我盯着因自己失手而飘落在泥土里的那瓣桑叶。

司机一头雾水,“夫人?”

我仓促看过去,他指了指路口,我立刻让开,“抱歉。”

司机急忙说,“夫人言重。”

许柏承侧身坐在车里,他目视前方,窗外的落花熙熙攘攘,灌入粘在他肩上,他最不喜花粉,从前我都会蹦起替他择下,我忍了又忍,才遏制

住拂掉那枚花瓣的冲动。

被他拥在怀里的宋幼卿朝我微笑说,“林小姐,很荣幸与您一起拜佛上香。”

我不可置信,“宋小姐口中的荣幸,我委实担待不起。”

“我父亲斥责了我,我正找合适的时机登门探望许伯父。”

我重新戴上入庙前摘下的耳环,“你探望崇文,让柏承传达就行。我作为长辈,难不成还给你带话吗。”

宋幼卿一怔,“我没有登门拜访家长的经验,林小姐海涵。”

我若无其事抚弄着耳环的珠链,“一回生二回熟,下次再拜访别的家长,宋小姐就不出错了,你只当我的严苛是督促你练手了。”

她面色难堪到极点。

我明知故问,“宋小姐开心吗。”

她面容发僵,“开心。”我一笑,“我也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