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情迷完整版完结全文阅读

小说: 诱局(林姝沈怀南)作者: 红拂字数: 16161更新时间: 2020-05-25

作者:红拂分类:现代言情字数:15392字更新时间:2020-03-1122:27:15

我似哭似笑,扫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柏承,有个人告诉我,没有心的男人永不会为情所困,为情所累,不会为情更改底线。谁都可以是他的

垫脚石,他的牺牲品。”我自己否决自己,“不,你自始至终都冷血,你决定将我送上许崇文的枕榻时,冷血得我害怕。”

他停驻良久,抬手抚摸我面颊,他的手长满茧子,起初很薄,后来厚重了些,泛着陈旧的枯色。岁月充满痕迹,无所不能的他亦逃不掉,我们

都为岁月而臣服,为岁月而摧折,岁月里的喜怒哀乐,岁月里的真假难测,统统逃不掉。

许柏承的食指流连在我眼角,一连串的濡湿销蚀于指腹交错的纹路。他的掌纹最好看,多年前一场大雪过后的黎明,我目睹檐下的枝丫雪融,

雪水融化的尽头是男人连绵的呼吸,清浅,低醇又性感。

我从被子里钻出,头顶的碎发乱糟糟,还在熟睡的许柏承一如既往清朗俊美,哪怕无知觉,也无人敢暗算他,靠近他,甚至触碰他。

他不声不响,悄然地驻扎进心上。

他是海城阑桥的风,是海城江港的月。他比天下男儿洒脱,又比天下男儿固执。

天光大亮时,桅杆粘住的冰棱一截截在融化。

许柏承攥住我摩挲他眉眼的指尖,贴在胡茬上,遮住半张脸,“醒了?”我躺在被窝里,天花板的日光与墙纸的水波纹纵横悬浮于高空,投注在上面的树影熙熙攘攘,挤成一朵凋零的梅花。

二月的梅花正绽放。

凋零的时节未至。

许柏承健硕的胯骨拱我屁股,他那里的毛发尤为旺盛,挠得我痒痒的,我咯咯笑,撞进他壁垒隆起的胸肌,“我做梦了。”

他问,“梦到什么。”

我半真半假说,“梦到你有老婆。”

他忽而笑出声,“漂亮吗。”

我大惊失色,“你真有老婆?”

他支着下颌,所问非所答,“有孩子吗。”

我说,“没有,但你老婆打我。”

他散漫的神情搂住我,“我哪个老婆打你。”他话音未落便笑得更大声。

我像中了邪,又期待又惶恐,“你会有老婆吗。”

他回复,“早晚而已。”

“那你还会来澜园吗,你要换地方藏我了吗。”

他舔舐着我的唇角,“不能是你吗。”

原本我一清二楚,云泥之别,草芥与雪莲。

草芥虽不脏,却平庸,是再普通不过的东西。

雪莲高不可攀,盛开时百花黯然,它长在天山之南,岂是俗气的草芥能亲吻的距离。

可男人玩笑,女人总爱当真。

明知是虚妄,也忘乎所以拜一拜这幻象。

爱上最精明的男人,必然是个傻子。

我伏在许柏承怀中,端详着他睡颜。

他眉色很重,比墨更浓。

眉心一点含笑,不笑也风姿绝伦。

我五根指头停落他胸膛,外面有多冷冽,他有多滚烫。

他像火炉般的身体赤裸拥着我,纱帘大幅度摆动,初升的朝阳雪白,流云刺目,是冬日的样子,又不像冬日的样子。

我曾度过二十一个冬日。

孤单的,热闹的,忧愁的。

海城的冬日没有半分寂寞。

街巷的砖瓦都胜过其他城市的绮丽。

是烟火气。

周而复始的烟火,男女情爱的烟火。

它供我以情爱的氧气,供我以鲜活。

我从不晓得男人的皮囊在寒冷时还如此火热。不只坚硬,也缠绵。

玻璃上凝结成冰花的水汽倒映着我的惺忪,我小心翼翼抽出自己头发,他却突然摁住我,“做什么。”

我吓得屏住气,“你接着睡,我去关窗,窗户开了。”

他一只眼眯成缝,窄窄的,像镀了一层水银,明亮剔透,就那么一眨不眨望着我。

许柏承的温存真要了我的命。

他占据我的瞬间,我便发了疯。

他连手指的倦意都动人心魄。

他是春药,欢爱与否也让人意乱情迷。

他手心盖住我,“再睡会。”

我挪开他的遮蔽,“你不上班吗?”

修长的小腿压下来,卷着我溜进锦被,“不上,失业了。以后你养我。”

我使劲顶出小小的头,“你衣食住行都很贵,我养不起你。”

他阖着眼,睡意慵懒,“便宜的也行。”

“便宜的你会用吗,会吃吗?而且…”

“你很烦。”他骨节匀称分明,晃过的一秒,我发现他掌纹是螺旋的形状,错乱复杂,一圈圈散开,一圈圈衔接,“不用也不吃,一起升天,闭嘴睡觉。”

我戳着他的肋骨,“你养我。”他一言不发,面容浮现出浅浅的笑纹。

许柏承清淡的嗓音从那段悱恻的旧事里拉回我,“林姝,你不愿意,可你还是答应了。”

“是。”我任由他像一条毒蛇,炙热的掌心吞没我的崩溃,“五年我对你言听计从,你认为你安排的生活我没什么不满,若不是你谋划,若不

是你亲手成全,我哪来许夫人的尊贵,你认为无数女人羡慕我,她们求之不得林姝的一切。”我握拳拍着自己胸口,“你看错我了。纵然海城的每

一寸土地全是许家的,我没有为索取而来,是许家千方百计训教我,是许家的纷争囚住了我。”

我仰面凝望他,“我憎恶人妻的身份,我根本不想要这段婚姻和被迫相与的丈夫,你舍得送出自己的女人侍奉一个老头子,因为你的世界不缺

女人,女人的品种不重要,什么千娇百媚,什么各色各样,你的世界里重要是驯服,是洁白,是着魔一般痴迷你,是没有理智,没有自我的付出和

自戕。”我笑中带泪,“这世间哪有回头路,许柏承才是世间永葆清醒的那个。”

情恨里的角逐,为爱,为欲望,为输赢,为解脱。

时至今日我倒不知该记恨责怪什么,我只是怨他欺瞒我,怨他用我的婚姻把我推向深渊一次,用他的婚姻把我推向深渊又一次。

即将消弭的余晖穿透天台上的树叶,余晖之上是大片奔腾的乌云,光影倾洒他的脸,深浅错落,一半的斑驳是天真的我,一半的斑驳是无畏的

他。

男人无畏多么好,无畏才闯出名堂。

可没有哪一刻,我像现在这样希望他并非无畏。

他对我的无畏,来自于他知道我不会背叛。

就像知道黎明一定在五点钟到来。

太阳和月亮盘踞在白天与黑夜。

我不可能不爱他,爱,是他手把手教会我的事。

肉体的疤痕能修复,刺在心里的疤痕又如何拔除。

许柏承是刺在我心脏的纹身。

巴掌大的心脏,血肉相筑,他纹了千百针。

我做不到停止自己的心跳。

我会死亡。

会从人世蒸发。

我在极致的绝望中不由自主抽搐着,“假设,假设有法子。”我激动拉着他,“崔通求过你,他求你收留他,他会倾其所有帮你!他了解宋柏

章,了解宋氏,你拿下宋氏也终归要背水一战,许崇文不会痛快让出梅尔,梅尔是他的靠山,失去梅尔,他心知肚明你会怎样待他。崔通是最合适

的捷径,你许诺他好处,许诺他平分,你可以骗他,得逞后你可以反悔的!崔通做死士,成功皆大欢喜,失败你也能推脱得一干二净,集团之间的

尔虞我诈说不明的,即使得罪了宋铂章,许崇文不会独善其身,他会出头的。再者宋铂章的下属无能,你最不济推崔董事替罪,我帮你出面,柏承

——”我死死地拉住滑出指缝的衬衣,“你顾虑什么,我去谈。”

他平静听完,眼里没有波澜。

我眼里的光也一点点熄灭。

许柏承一字一顿回应,“林姝。人生从来没有假设,结束的无法重来,未来的无法预知,将苦心孤诣十年的计划赌注在背弃旧主利益至上的叛

徒身上,不如赌注在自己身上,我的筹谋才万无一失,永远不会反噬我。”

我凝视着他,凝视了好久,像被一支巨大的针管抽空了全部力气,我的哀求没有挽回许柏承分毫动摇,我不可置信退后半步,“不改了吗。”

他手僵在半空,“林姝。”

“那我呢?老死在许家,守寡几十年吗。”我倚住墙板,防止自己跌落,“许崇文故去呢,我顶着他遗孀的名分,享用着许氏的财富,我逃去

哪里,如果更坏的结果,他一纸遗言公证,剥夺我的权力,我一无所有,我投靠你吗,你的家庭,你的妻女,会默许我的投靠吗。”许柏承本想解领口,却看到脚下的领带,而颈间空空如也,他沉默着一扯,扯开了衬衫纽扣,“久远的事讨论没有意义,我给不了你确切的答

案。”

李秘书在楼梯口喊了一声许总,他举起戴腕表的左手,提示他六点了。

许柏承试图触摸我,我肩膀一别,躲开他。

他看了我一眼,没有再停留,随即和我擦肩而过,下楼匆匆离开。

保姆拎着一桶消毒水蹑手蹑脚上楼,她杵在客房门外,小声叫我,“夫人。”

我闭上眼,“你听到了。”

她支支吾吾,“您多体谅许总,就当维护后台了,有许总关照着,您也好过些。许董心性不定,没准哪日又看上了谁,许总是您的指望,您的

退路,吵得太僵持对您不利。”

我嗤笑,“许崇文喜新厌旧了,柏承在伦理的压制下,还肯当我的退路吗。他苦心孤诣排兵布阵会葬送在我这关吗。宋幼卿又怎能容下我。她

要赶我,欺辱我,是做妻子的权益。”

“至少您还掌控许董的心,夫人的本事让许董死心塌地不是手到擒来吗。来日方长,有底气什么都能转圜的。”

我只觉头晕脑涨,再无精力去斗,我拖着筋疲力尽的自己回到卧室,整个人了无生气。

夜幕完全降临之时,我倒在床铺上,被一道霹雳的雷声惊醒,我冲向窗台,此时的天空风起云涌,狂风近乎将路旁的树和灌木连根拔起,我急

忙锁上窗闩,阻挡呼啸的风和雨,天昏地暗中,卧房的灯被保姆拧开,她告知我,“夫人,许董在书房等您。”

我问她,“他吃晚餐了吗。”

保姆说,“许董没食欲。”

她又补充,“许董给尹经理打电话,询问了已解除合作的工厂的动态。”

梅尔业务上的不少行情我是有数的,“合作过的工厂一共有十一家。”

“对,有三家与宋氏签订了合同。”

“原材料呢。”

保姆对于后续一窍不通,“尹经理电话中内容,我没听清。”

我不言不语走出主卧,推开一侧的书房门,朝幽暗的书房里搜寻着,屋里很空旷,有丝丝凉风涌入,伴随似有若无的烟味。我循着烟味的来源

张望,看向桌后端坐的许崇文,他似是小憩,面无表情又心事重重,烟灰缸里的半支烟还燃着。

“崇文,你找我。”

他抬头,“来了。”

我到达桌前,“有事吗。”

他指了指请柬,“想看吗。”

我并未翻开请柬,“崇文,我们好歹是夫妻,你有话直说。”

他起立,又点了一支烟,在古董柜前驻足,他把玩一樽羊脂玉的白瓶,“柏承和宋幼卿订婚的仪式,宋柏章不打算高调,宋氏不久前官司缠

身,又在实施进军船舶业的冲刺,海运业梅尔是龙头,既是打擂台,结亲太张扬了反而议论如沸,宋铂章低调行事是给双方留颜面。”

我整理着书桌摆放的笔筒和文件夹,“联姻是弱者倚仗强者,宋氏与梅尔虽说资历难分伯仲,资产方面梅尔更雄厚,综合财力远超宋氏,宋铂

章还担忧临门一脚你不同意,巴不得广而告之,堵住你阻拦的嘴。他会主动提出低调,恐怕对柏承不特别信任,订婚到结婚他十有八九会各式各样

的借口拖延,等拿到大甜头大油水,宋铂章确信柏承真的能带来庞大利益,而非你们父子联手的计中计,他亲眼得见梅尔由盛转衰,才放心将柏承

纳入自己的领地。他的瞻前顾后是因为宋幼卿有资格继承宋氏的一多半,宋世忱纨绔,有道行的踢他出局轻而易举,譬如柏承,身为宋氏的准女

婿,成婚后也有权接管。柏承皮相好,又擅降服女人心,宋铂章怕宋幼卿上当,协助他丧心病狂算计娘家。梅尔要吞吃宋氏得先放放血,让宋氏先

啃掉梅尔的肉。崇文,你顾忌这场局变幻莫测,你捉摸不透作为纽带的柏承的心思,是吸干梅尔再夺宋氏还是吸干宋氏再夺梅尔,摆平了你们,他许崇文接连吸了几大口烟,“我确实没有把握操纵,柏承不是我膝下的黄口小儿了,他能独当一面,且步步为营了。”

我捧着烟灰缸倒入垃圾桶,又取下垃圾袋打个结丢在过道里,“崇文,你为梅尔深谋远虑,为何不想方设法阻挠联姻,柏承现下的翅膀再硬,

你起码能镇压,他和宋氏越绑越紧,你出手就困难了。”

“这些年我打压柏承,我们的父子情分孱弱,一旦我逼他入绝境,最后的情分也破碎,以致他太过恨我,免不了殃及家族,乃至殃及——”许

崇文欲言又止,他在暖气管道的漆皮上嗑灭烟头,“有一件事,柏承不知晓,除了我和一名女人之外,没有第三人知晓。”

他伸出手示意我过去,“你问我三次,是否有更要紧的事委托你。你很有眼力,也很灵敏。”

我隐约明白许崇文百般为难的背后藏匿着何等石破天惊的奥秘,我重新返回沙发旁,站在他对面,“你准备向我讲述吗。”

他撇掉架在鼻骨的老花镜,穿堂而过的风声扑簌,卷向摇曳的灯罩,他呼出一口积压很久的浊气,“我活到六十六岁,有四个妻子,原配,三

房,四房是我心甘情愿迎娶,可二房,成婚前我便打定主意和她老死不相往来,我极少和颜悦色。夫妻年长日久,十有七八相看两厌,可我和她始

终是厌弃的,我平生最痛恨趁人之危,痛恨要挟我,她偏偏扼住我最痛恨的软肋。”

我百思不得其解,“你的意思是你娶的续弦逼迫你娶她?竟有女人敢用结婚当交易威胁你,她凭什么砝码。”

“她用两个人的下落,换取自己嫁进许家。”

我疑窦丛生,“下落,你自己不能查吗。”

许崇文的情绪陷入低落,冗长的缄默后,他开口说,“柏承的母亲雇佣了一群不三不四的恶棍,走非法渠道把他们押运出境,这群人是海城的

黑户,我动用人脉也无迹可寻,出境的人更不知所踪。”

我愕然,“他们?”

他叹息,“是。”

我目不转睛看着他,“他们是谁。”便没有对手了。你自认胜算不大,要撤退吗。”

许崇文接连吸了几大口烟,“我确实没有把握操纵,柏承不是我膝下的黄口小儿了,他能独当一面,且步步为营了。”

我捧着烟灰缸倒入垃圾桶,又取下垃圾袋打个结丢在过道里,“崇文,你为梅尔深谋远虑,为何不想方设法阻挠联姻,柏承现下的翅膀再硬,

你起码能镇压,他和宋氏越绑越紧,你出手就困难了。”

“这些年我打压柏承,我们的父子情分孱弱,一旦我逼他入绝境,最后的情分也破碎,以致他太过恨我,免不了殃及家族,乃至殃及——”许

崇文欲言又止,他在暖气管道的漆皮上嗑灭烟头,“有一件事,柏承不知晓,除了我和一名女人之外,没有第三人知晓。”

他伸出手示意我过去,“你问我三次,是否有更要紧的事委托你。你很有眼力,也很灵敏。”

我隐约明白许崇文百般为难的背后藏匿着何等石破天惊的奥秘,我重新返回沙发旁,站在他对面,“你准备向我讲述吗。”

他撇掉架在鼻骨的老花镜,穿堂而过的风声扑簌,卷向摇曳的灯罩,他呼出一口积压很久的浊气,“我活到六十六岁,有四个妻子,原配,三

房,四房是我心甘情愿迎娶,可二房,成婚前我便打定主意和她老死不相往来,我极少和颜悦色。夫妻年长日久,十有七八相看两厌,可我和她始

终是厌弃的,我平生最痛恨趁人之危,痛恨要挟我,她偏偏扼住我最痛恨的软肋。”

我百思不得其解,“你的意思是你娶的续弦逼迫你娶她?竟有女人敢用结婚当交易威胁你,她凭什么砝码。”

“她用两个人的下落,换取自己嫁进许家。”

我疑窦丛生,“下落,你自己不能查吗。”

许崇文的情绪陷入低落,冗长的缄默后,他开口说,“柏承的母亲雇佣了一群不三不四的恶棍,走非法渠道把他们押运出境,这群人是海城的

黑户,我动用人脉也无迹可寻,出境的人更不知所踪。”

我愕然,“他们?”

他叹息,“是。”

我目不转睛看着他,“他们是谁。”

许崇文在商海历经大起大落,早就炼出泰山崩于顶也无动于衷的气魄,他眼下的难以启齿是我始料未及的,能让原配这般介怀,用下作手段也

要扫清的人物,我脸色蓦地突变,“你的私生子?”

闷雷砍在屋檐瓦片上,爆发惊心动魄的钝响,将许崇文的字字句句稀释得模糊不清,“可到头来,我并没见到自己的骨血,母子两人从此生死

未卜。他们的下落事实上二房不知道。林姝,我派人暗查,柏承已经察觉了,昔年他母亲作下的孽,他不是全然无知,他会盯紧我的一举一动,我

的人去何处,他的人紧随其后,柏承的心狠手辣最像我,我查不出下落就罢了,可是查出,我未必保得住他们母子。”

我彻底愣住,这番话带给我的震撼像仓促过境的飓风骤然间掀翻了无垠沙坝,搅得天塌地陷,强烈的冲击力冲得我脚底发软,我趔趄倒在办公

桌上,同许崇文四目相视,好半晌才沙哑说,“你需要我配合你演一出声东击西,代你查是吗。”

许崇文布满沧桑的双眼望向我,带有恳求、殷切和千帆过尽后仅有的希冀的火光,“即使他盯紧你,也是为我赠予你的股权,他不会想到你在

做这件事。”

原配的做法的确偏激了,可为此赔上自己,下黑手的丈夫实属太薄情,许柏承年少就认定自己的父亲是酿成悲剧的罪魁祸首,这样根深蒂固的

仇视已然不可能泯恩仇。难怪许崇文这么防备他,宁可父子相残,不惜反目也绝不失手权力和股份,他在留后路,留给自己,更留给他亏欠的外

室。

我持有的股权在他们浮出水面之际转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尤其是许柏承。我似乎从未看透许崇文,一星半点也无。整整二十年,这一笔惊天

轶闻他未免藏得太滴水不漏。从前我不介意他是何种人,我没那份冲动探究一个最亲密也最疏远的男人,我只憎恶,只胆战心惊。我真切困在一所

牢笼中时,这所牢笼的主人,对我而言仅仅是一条生命,十丈的人间里,万丈的红尘中,他可有可无,一条无所谓死活与好坏的生命。我为许柏承

才踏入他的领地,才虚与委蛇,即便许崇文是残忍的魔鬼,我同样会说服自己隐忍,就如千千万万的妻子,依附他欺诈他,无懈可击得笑脸相迎。

此刻我审视他的面孔,发现他与许柏承眉间很神似,都深不可测。除去他们自己,谁也不知道他们千回百转的心肠在想什么。

许崇文从沙发上站起,“我时常想,那个孩子会否很具智慧,柏承与我如出一辙,那么他是吗。假如是,他的回归必定引发许家的动荡,梅尔

给予他们之中任何一个人,另一个都会被坐拥者置于死地以绝后患,而战败者吊着一口气,不计代价大肆反攻。用最原始的角斗欲,泯灭同根生的

人性,争得不停不休。”

财阀之家手足内讧的场景何其惨烈,许家后代的战争更是不见硝烟的杀戮,我一想便无比窒息,“权力和金钱他们各有所得呢。”

许崇文讳莫如深合上身后的玻璃,“柏承是我一手养大,他比谁都清楚商场博弈只有赶尽杀绝才能一劳永逸。从他母亲亡故那日开始,他就蓄

谋夺取梅尔留瓤去壳,再私下逼死我。凭空而出的兄弟要从他手里分割盘中餐,以你对柏承的了解,他肯吗。”

我望了他许久,“崇文,连你也查不到,我会辜负你的重托。”

他目光灼灼,“林姝,我看人一贯很准,我觉得你能辅助我,你势必能。”

我知道自己没有理由再推辞,我问许崇文,“曾经大夫人如此不容他们,他们在外谋生也战战兢兢,唯恐她再起杀心,就算母子俩侥幸活了,

万一隐姓埋名栖身在某处,我怎么着手找他。”

许崇文像是对他们的踪迹了然于心,“很快有消息了。我到时会通知你的。”

我再三犹豫,“纸包不住火,柏承终究会得知,你寻子一事我贡献了作用。”

“林姝。”许崇文拾起请柬,“柏承在书房的一席承诺,你听见了。宋幼卿若铺就了他吞并宋氏之路,他于情于理不会抛妻。宋铂章的女儿不

蠢,你不早做打算,我死后,你局面不会如意。擒住他的心不如擒住他的欲念,男人对情后知后觉,对恨却先知。他自恃永远归属自己的所有物,

他可以不要,但所有物不能率先逃弃他的手心,况且这个所有物是他亲自调教的,与剜他的皮肉并无两样,这是女人最易拿捏男人的弱项。正道与

反道,能为你所用的,就当机立断去用。”

我心不在焉走向门口,关门的一刻我说,“崇文,你想保全两个儿子对吗?你会舍大保小吗。柏承是你名正言顺的长子,他或许没你想得恶劣

阴毒。”

许崇文笑着说,“林姝,我不只要保全子嗣,许家的安宁,梅尔,我都希望保全。柏承城府深,他如今大势所趋,我需要你守住,需要你来日

扶持我的幼子,我也会指派尹正梧扶持你。”

今晚的变故令我猝不及防,我未曾动过和许柏承在立场上对峙的念头,可许崇文却是这样的布局。他像一条蟒蛇,用循序渐进的方式缠绞物色

好的猎物,逃脱便奄奄一息,不逃脱尚有一线生机,为这一线生机,我只得坠入他掘出的深坑。

我捂着麻木缺氧的胸腔,仓皇奔逃出这栋折磨我的高墙。

大雨像开闸的泄洪淹没了街头巷尾,我发觉自己竟无处可去,海城之大容纳了两千万人口,唯独我茫然四顾,是无根的浮萍,全部热忱和青春

都押注给许柏承,我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不再负担林姝的依赖,有另外一名女人跻身他的生活,我该何去何从。

这是许崇文最渴望看到的局面。

他等待着这段牢不可破的情感单方破裂,利用我心里这一丝破裂,去反制情感还没有破裂的许柏承。

没有人能牵制许柏承,而许崇文专注培养的就是能牵制他的女人。

一个拥有他三分情意,三分愧怍的女人,足够令许崇文花费心血去豪赌。

我跑上街口又去而复返,从车库开出一辆许崇文的车,直奔沈怀南的公寓,我用力按着门铃,一遍又一遍。

沈怀南拉开门的刹那,他视线毫无偏差定格在青石砖上流泻的水渍,在一泻如注的水泊里是一双湿透的鞋子,鞋尖轻轻地蠕动,紧贴身躯的衣

裙包裹着纤瘦又憔悴的我。

他迎着楼道里一盏时明时昧的白炽灯,闪电从天而落,劈砍得树冠一分为二,我喉咙艰难挤出的一句沈律师,被一道刺耳的惊雷所覆没。

他皱眉,“你。”

我眼眶通红,“他和宋幼卿订婚了。”

寒浸浸的大雨浇得彻底,我冻得瑟瑟发抖,蜷缩在过道里,“请柬写好了,也公布了,晚上他先斩后奏,汇报给了许崇文。”

他居高临下俯瞰我,像一个救世主,在审判荒诞的世道,世道中荒诞的人,“然后呢。”

我说,“我输了。”

区区三个字,沈怀南便顿悟了我的来意和处境。他面上风平浪静,“什么算输。他从没有向他的领域昭告过许太太的存在,你是和他无私情关

联的女人。你连输的资格都不具备。”

我怔住。时间分秒流逝,漫长到我沿着墙壁无力瘫软在地上,沈怀南终于有所反应,他摘下门后挂着的西装,俯身为我披上,他手掌隔着呢料握住我肩

头,像安抚一个吵闹的无助的孩子,一并焐化我的脆弱与冰冷,他体温那样旖旎,那样温柔,“进屋,好吗。”

我浑身哆嗦着,他折返房中快速收拾了一番,再度出来拦腰抱起我,手肘抵在门框反向一搪,把凄厉的风雨阻绝在昏天黑地的廊檐外,室内暖

融融,又静谧,清冷的百合香与幽幽的果香环伺,无声无息地抚平我的悲伤和躁动。

劲风刮起发丝,糊在涕泗涟涟的面庞,沈怀南耐着性子择掉,择得干干净净后,他非常轻缓的姿势将我撂在沙发上。

他蹲下,用毛巾擦拭我颌骨和脖子的水痕,“怎么不撑伞。”

我四肢的关节瑟缩着打颤,“来不及。”

他慢慢地向下擦着,最终停在锁骨下方,快要挨上最饱满的部位,我立马抓住扣子,“我自己来。”

他松开手,“要洗澡吗。”

我摇头,“不方便。”

沈怀南没再说什么,他起身走开,我拢着毛巾探入胸部飞快一擦,又掏出合住四四方方的豆腐块,搭在桌角。

“吃姜吗。”

我拒绝,“不要。”

他翻箱倒柜寻觅生姜,“姜末煮水祛寒,许太太从小到大不吃药吗,当成药丸吃。”

我哽咽着,“不吃药丸。”

眼泪滑进嘴里,涩得发苦,我舔了舔,心口更疼,反手抄起一块堆在抱枕下的棉布抹眼皮,棉布散发一股若有若无的味道,味道形容不出的诡

异,而且似曾相识,我确定不是沈怀南让我似曾相识,而是许柏承。在认识许柏承以前,这种味道于我是十足的陌生。

我狐疑择下眼皮上一根卷曲的毛发,瞳孔倏而一缩,我总算明白它似曾相识的缘故了,“沈律师…”

他淡淡嗯,“说。”

我盯着他清洗杯盏的双手,“你有洁癖吗。”

他把淘澄杯底的水过滤掉,又添满,“没有。”

我结结巴巴啜泣着,“所以你的内衣到处丢吗。”

他动作一滞,当他转身触及我手上的红白条纹三角裤时,面色闪过一瞬的不自然,一向处变不惊的沈怀南难得有崩盘的时候,尽管他恢复快,

我也捕捉到。

他走过来,夺下背在身后,面不改色说,“脱了没来得及洗,许太太便登门。”

我吐出一缕红白交接的棉丝,“是没洗的吗。”

他也被这根黏住我舌头的棉丝惊住,他沉思说,“你不妨当它洗过。”

我捻着衣裳湿漉漉的蕾丝,“你…你能忘了吗。”

他眼底漾起笑容,只片刻,又归于寂然,“你先忘。”

“我已经忘了。”

他像是要探测虚实,“真忘了吗。是红黄纹吗。”

我脱口而出,“红白。”

沈怀南挑眉,“许太太的印象很正确。是红白。”

“你内衣的颜色不像你素日正经内敛的样子,有点闷骚花哨。”

他不露声色攥紧,“我还有一条橙白条纹的,是洗过的,许太太要参观吗。”

我吸着鼻子,“沈律师自己留着欣赏吧。”

我卧在抱枕上,万念俱灰眺望落地窗外的雷雨。

落在我二十六年的时光里所有的雨,我记不得它们的面目,我只记得其中两场雨的降落,大喜大悲的两场。

都因许柏承。

因他的闯入。

因他的食言。

我恍恍惚惚问,“你会娶一个一点不喜欢的女人吗。”

“重要吗?”灯光照在沈怀南的衬衫,光洁平整的缎面交缠着丝线,银蓝色丝线与翻起的半截袖绾从而露出的皮肤纠缠,白得晃眼,像失血过

多的琼脂。

“成人面临的各取所需都是成熟的,目的性极强。没有太多感情的掺杂,感情是糜乱的奢侈品,是很易失控的绊脚石。生意人讲究利落,感情

是拖泥带水的累赘。许太太一直在矛盾中挣扎,你嘴上的强硬不能掩饰你心底的渴求,和留有的可怜的余地。想必经历了你最抗拒的真相,许太太

留有的余地也在缩小,直至它消失不见的时刻,你就打开了局势,我可以辅佐你,但务必由许太太打开你自己的局势。”

我往毯子里蜷了蜷,“如何打开。”

沈怀南从酒柜里拿出一瓶红酒,他漫不经心晃动着猩红的液体,“人是很健忘的。记忆再痛苦,光阴会消磨它的程度。人类的离合和天上的流

云没分别,聚散都不长久。我们是棋局中下自己一生的棋子,段位高低也只是棋子,能成为棋盘上仅剩的一颗便是胜利。人有七情六欲,有不舍的

羁绊,棋子也有。危机关头,白子会救白子,黑子会救黑子,你胜券在握时,施舍你的善心无错,你自身难保时或救助你的棋子将你当作诱饵与盾

牌,救你一朝,索你一辈子,他不是善心,不是爱意,是投资,最凉薄的取舍。你甘于做一颗受困于同类的棋子,只能被物尽其用后即刻绞杀,还

妄想在棋盘上存活吗。”

我抽噎着反问他,“他为什么绞杀我,我不是与他对弈的那一方。”

沈怀南喝了一口酒,“你了解他端正绅士之下的狰狞,他的野心,也参与了他不见天日的不堪,你们是对方道德上的污点,像隐形的炸弹。最

有远见的赢家在大功告成后必将毁灭自己的弱点,绞杀熟知自己不堪的人。”

沉寂的空气鸦雀无声,只有雷电在低空盘旋,吞噬着城池的四面八方。

“许太太做了五年的傀儡,你的初衷没有实现,男人营造的美梦也没有兑现。继续如傀儡饱受父子的驱使活一百岁,和豁出一切为自己而赌一

把,最少也获得一样,不论是情是利,还是男人对你的留恋。你选哪一种。”

我瞧着他,他也瞧着我。

他眼眸是无边无际的漆黑,无边无际的虚幻的云雾。

缠绕,奔腾,堕落,又清明。

“许太太。”沈怀南犹如勾魂摄魄的魑魅,他引诱着我,引诱着我答复,“哪一种。”

我佝偻成一团,肩上的衣服缓缓从脊背滑下,“是…”我哭泣着,“是第二种。”

他意味深长笑,“既然都明白,睡一觉,醒来面对它。”

我脚趾互相搓了搓,“我不困。”

他倚着墙,“什么意思。”

我指门口,沈怀南恍然,“要我送你是吗?”

我刚要说是,他朝前走了两步,从黑暗的墙角走到略微光明的客厅中央,我能清晰分辨他的神色,“是什么给许太太错觉我很闲得慌,半夜不

睡载着你在空无一人的大街流窜,你看疾风骤雨的意境很美吗,像腾格尔的天堂吗?”

他冷笑一声,进入主卧隔壁的房间,反锁了门。

门缝溢出晦暗的光,那道橘光的深处,传来沈怀南最后的声音,“衣柜里有我的睡袍。”

我在沙发又坐了好一会儿,才朝空荡荡的卧室走去。沈怀南是很注重清洁的男人,他的卧房弥漫着清新的麝香气,他衣衫也常点缀着清清淡淡

的薄荷香,淡得点到为止,可回味难忘。

一墙之隔的客房有轻微响动,我立刻点亮壁灯,注视着传出响动的那堵墙,墙面折射出我的影像,还有一张整洁宽阔的床榻,床头码放一摞书

籍,我甩掉鞋子趴在床上,推倒挑拣着。我并没兴致阅读,我只纯粹的好奇,像有什么冥冥中吸引我一探究竟。

在众多法律相关的书籍中混入了一本犯罪学和心理学,犯罪学的封皮文字隐隐褪色,显然年头久远,且他翻看的频率很密集,我粗略浏览了几

十页,是描写高智商罪犯的犯罪历程,行动轨迹,怎样同警方周旋,怎样偷梁换柱。沈怀南在重点章节还勾画了批注,填补了原著作者的细节漏

洞,他的改动很是严谨专业。

我抚摸那些文字,出神发着呆,不多时客房响起沈怀南关灯的吧嗒声,我也迅速掐断了光源。

这一夜我睡得很熟,睡梦中感觉有尖锐的吸管埋在唇瓣,它一厘厘插入,我本能排斥它,于是咬紧牙关,不留异物入侵的可趁之机。它试了多

次,无奈停下进攻,尝试着另辟蹊径掰开我牙齿,它像锋利的镊子,却较镊子软一些,轻轻钳住两腮,紧接着发出低沉缥缈的男音,诱哄着我,

“张嘴。”

男人语调格外温润,如春风夹杂的柳絮,悄无声息掠过我耳畔,我迷迷糊糊顺从了他,张开的同时,有更温润的东西流进口腔,蔓延过舌尖,

源源不断灌入喉咙,速度不紧不慢。

甘甜,略涩,微辣。

燃烧我体内一簇凶猛的火焰。

我浑浑噩噩睁开眼,视线里是一片扑朔迷离的杂光,有墨色的朝霞,五分是深蓝,五分是鱼肚白,有台灯投下的微光,五分是虚无,五分是柔

软。

男人掌中正结结实*凉*七*独*家实拂过我额头,丝毫不粗糙,细腻且白皙,划过肌肤,带着嘲弄的、暖和的温度。

我渐渐看清了他的眉目。

许柏承有一对剑眉,凌厉勃发,轩昂威慑。

最是绵延的雨幕里英俊,细细的雨丝淌过伞檐,他伫立在在伞下,微微扬起头,或者在桥上,或者在霓虹尽头,颀长伟岸。

他的轮廓混沌,五官亦混沌,唯有那一对眉,仿佛山头落满的月,浓郁,消沉,阴鸷,过目不忘。

这个男人是一弯桃花般的眉,如一泓清泉,如阴霾日的新月。单看缺少几分英气,镶嵌在他这张脸,是无尽的从容与高深。

天外的云朵是初现的琥珀色,凑巧洒在他鼻梁,他的脸与深邃的天光共沉沦。

越是高挺的鼻梁,越衬托得桃花眉柔情似水。

在沈怀南之前,许柏承是我遇到的唯一能称上风度翩翩的男子。

风度是极其稀缺的特质。

一万个男人未必有一个披着真正的风度。

遇到沈怀南后,我知道原来男人还有另类的风度。

是潜藏的不与人知的极端。

霁月光风的沈怀南,竟然着迷于悬崖的边缘。

他感兴趣罪犯的心理,罪犯的执念。

他在无数寂静夜晚独自揭开城市中最神秘的面纱,邪恶的,刺激的,罪孽的,隐晦的。

他精通至清,也精通至浊。

一念成佛,一念也可成魔。

他眼中有对立的法与度,他并不是一味的服从于法,他也会窥探所有的道德和不道德。

他的世界似乎很简单,简单到看破众生相,芸芸众生过不去的情关,他能置之度外,他讥讽情关里伤怀的人海,藐视且不屑。

但他也是芸芸众生的一芸之生。

他的手温亦是柔暖。

过度的干燥太烫,过度的水分太腻,过度的清爽太凉。

他是适可而止的温热,适可而止的柔润。

恰到好处与适可而止,是这世上最难的两件事。

沈怀南真是极端。

我吞咽下吸管里的水,直到一滴不剩。

他的眼睛里有光,渗透入窗外的太阳,太阳的光芒促使我回过神,我唤他,“沈律师,天亮了。”

对比我的嘶哑,沈怀南的嗓音十分清澈,“你没有发烧。”他拇指压在我唇上,抹掉残余的水珠,“不渴了吗。”

“饿。”

他半信半疑,“你吃得下?”

我想了几秒,“吃不下。”

他说,“那吃些不油腻的,喝一碗粥。”

我点头,“好。”

他笑了,“许太太难过时,就会很卖乖。”

我目送他离去,赖在榻上醒盹儿,醒了会子我蹚着拖鞋去寻他,十一楼的阳光柔和又明媚,从走廊的拐角到吧台,三十三块米色的瓷砖交错七

十一块灰色的地板,阳光融入,难分难舍得痴缠,缠到敞开的窗下,是沈怀南挺拔的背影。他在厨房里忙碌,一株百合将要开败,水龙头滴滴答答,滴在花瓶的瓶口,也溅射在他臂弯。

他穿着蓝绿相间的海魂衫,暗红色的裤腿挽起,挽在脚踝上三寸,削瘦而板正,愈发显得芝兰玉树。

我安安静静落座,百合枯萎的花瓣飘到水槽外,他不经意一踩,和着水魂飞魄散。

我还未从难捱的煎熬中挣脱,也许我的后半生都无法挣脱,如同吸食毒品,下定决心戒掉终究抵不过一霎快活的蛊惑。

人一世或本分,或恣意,或苦闷。

总会为一种事物而上瘾。

再强大的自律和克制,总有一种事物会成为困住自己的网。

它是不良的,是蹉跎的。

它有一千米长的绝望,只有半米的欢愉。

在透气孔,在编织的缝合线上。

得以呼吸,得以光照。

而人一世,无非为半米的欢愉。

许柏承不允许我对某个事物上瘾,包括他。

他知晓那张网的威力和腐蚀。

他同样是被困住的人。

困住他的是欲望,困住我的也是欲望。

他的欲望风光强悍,我的欲望最没出息,却最磨人。

许柏承要我保留本真,不受制约。如今想来,一如沈怀南所说,上瘾的爱是病态,发病的女人会阻碍男人,也可能偏执得毁掉男人。

我心情沉重望着沈怀南,“花凋谢了,你浇再多的水它也死了。”

他关掉水龙头,“我喜欢起死回生。”

我懒洋洋托着下巴,“沈律师能助我起死回生吗。”

他取出烤箱里的面包片,“看哪方面了。”

我说,“爱情的起死回生,前提是权和钱,这两者许崇文严防死守,我虽然握着些,可距离做主还差得远。”

他品尝了酥软度,调节按钮后又塞回,“所以钱权人,许太太缺一不可吗。”

我说,“那当然好。”

他轻笑,“太贪心。人我不保证,钱和权,我会尽力助许太太一臂之力。”

我转动着一旁的沙漏,“宋幼卿要是没价值了就好了,例如宋氏突然终止了合作,不与许柏承为伍,或是宋氏在船舶业频发意外,宋铂章猜忌

许柏承搞鬼,许柏承意识到宋氏扶不上墙,他们会土崩瓦解,那时我才安心。否则我倾其所有,宋幼卿依然挡在我前头,一个是名义上的后妈,一

个是人尽皆知的发妻,许柏承重视名声,我只能竹篮打水,我可不甘心。”

“许太太。”沈怀南打断我,“这份妙计由谁来实施。”

我手从沙漏上收回,“我嘱咐沈律师搜集与许柏承不合的梅尔股东的资料,你办完了吗。”

他笑,“在盛文。”

“沈律师效率很高。”我们都默契没再谈论这个话题,我话锋一转,“今天天气挺温暖的。”

他打了一枚鸡蛋在煎锅里,随口应答,“天气是很好。许太太舒服些吗。”我松泛着筋骨,“不舒服。”

我的回答在他意料之中,“对注定不属于自己的人和事执念太过,你自然不舒服。”

“劝诫世人放掉执念的人,十之八九没有被上苍捉弄过,命运赐予他的故事很仁慈。沈律师没有婚配,没有伴侣和情人叛离你的烦恼。你也算

这座城市制定规则的那批精英之一,局外指点江山很容易,入局断舍离却很难。很多人情非得已,很多人在推翻昨天的故事。”

沈怀南坦率承认,“是,我没有妻子和情人,贫穷与别离每个人都会发生,我也不例外。许太太有过破坏许柏承婚姻的计谋,你要推翻自己昨

天的选择吗。”

我咀嚼着果篮里的蓝莓,“不,许柏承和宋幼卿的订婚,你我阻止不了,他决意达成,再干预也徒劳,至于订婚后,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

“我以为许太太要很长的时间消化,你屈服现实倒干脆。”

我凝视他,“你有办法吗。”

沈怀南似笑非笑,“许太太从宋氏入手,是很高明的办法。”

我意兴阑珊描摹着桌布的浅色花纹,“事已至此,没必要大张旗鼓硬碰硬。既然宋幼卿抢了我的,我就自己争盼头,我不怕斗,什么身外之物

都能争,我只是讨厌斗,他本来就是我的。”

沈怀南轻描淡写打击我,“目前是她的了,你没她合法。好在你有股份,董事长夫人和大股东的双重身份加持,你做任何事都轻松。她打败

你,是打败势单力薄的你,许太太若有强势的筹码在手,说不准是别样天地。你看过动物世界吗,狮群中最厉害的雄狮能占有族内的全部母狮,斗

败的其余雄狮养精蓄锐后偷袭也好,正大光明挑衅也罢,只要结局胜了,就能夺回自己被霸占的母狮。采取什么手段,英雄不问出处。”

我不吭声。

沈怀南捞起锅铲命令我,“许太太,帮我系围裙。”

我站起走到他身前,捋起两根布绳,环过他腰肢绕了半弧,刚绕到后面,他在我头顶说,“前面绷太紧,你要勒死我吗。”

我马上探头检查,果然系得歪歪扭扭,我又绕回去,往复了两次,围裙被箍得皱巴巴,不知是他释放的气息太灼人,还是厨房不透风,我顿时

又急又慌,半副身子重叠在他胸前,热得满头大汗,绑蝴蝶结是错,绑死结更错,他撩人的喘息喷薄在耳蜗,吹红了整只耳垂。

沈怀南试图蹭掉我脸颊的薄汗,胳膊抬起时,抻动了腋下,围裙又偏离了腰身,我大叫,“你别动啊。”

他顷刻停止。

“你看。”我抖落着,“绳子短了。”

我索性一错到底,勾住他的衣袂下摆,“凑合戴吧。”

他观赏着极不美观的围裙,以及我游移在他臀上摸索扣子意图再补救一下的手,我问他,“我记得上次来,你自己系的围裙。”

他低眸,若有所思看着我,“我不记得了。”

我莫名其妙瞥他,“那你不会系结吗?”

他摆弄着铲柄上豆绿色的橡胶套,“会系。”

我踮着脚瞪他,“你会系,你自己系啊,折腾我干什么。”

我碍事了,沈怀南一脸寡淡推开我,“自力更生懂吗。你不下厨,再不干点什么,白吃白喝吗。”

我拽住他围裙束带,往后一拉,他岿然不动,倒是我险些被他的重力拖得绊个跟头,我脑袋栽在他背上,压抑呻吟着,他回头,“自作孽。”

我揉着撞痛的地方,踉踉跄跄坐回椅子上,“宋铂章正式特聘你做宋氏的律师了。”

沈怀南背对我,“差不多。”

“你有得是机会接触许柏承了,我们得谨慎些。”

他笑意深浓,“乍一听,怎么,我们有奸情吗。”一勺酱料下锅,噼里啪啦的油点子撒野似的迸出,香味也拂散开来,我再次拨弄着沙漏,“范助理说,宋氏财务的账目,你了如指掌。”

沈怀南倒了一篓作料,“我告诉过你,在你之后我接手的案子,都对你有益处。许柏承现在不一定有我深入宋氏,宋铂章对他持怀疑态度,对

我则是全盘的信赖。进驻宋氏的核心,谁会更顺利呢。”

我一愣,“沈律师早算准了许柏承的下一步。蒲城失火,是你靠拢宋铂章的契机。”我茅塞顿开,“果真是你买通工人纵火。”

他笑而不答。

我不禁诧异,“你为什么对我如此尽心。”

沈怀南言简意赅,“我很看好许太太,你比多数女人聪明,又有适度的情义,这就够了。”

直觉提醒我这不是真实的原因,沈怀南的运筹帷幄太出乎我预料,他简直料事如神,我不认为一个毫不相干的旁观者会次次正中靶心,可真实

原因我无从查证。

我压下心中的疑惑,“沈律师这么全能,却没有相好的。哎——”我招呼他,他仍是云淡风轻,“讲。”

我无所事事清理着餐桌压根不存在的浮尘,“你讲啊,讲实话。”

他这回倒有两分诚实,“没女人。”

他用铲子抠起粘锅的蛋黄,一面是糊的,大约系围裙过程太久,耽误了翻个儿,另一面淅淅沥沥牵出好长的蛋液,结成了咖,沈怀南装盘后搁

在了他自己那头,又打了一枚进锅,他敲着碗沿,“自己盛。”

我拿勺舀了半碗蔬菜粥,端到餐桌,坐下低头嗅了嗅,他笑着说,“许太太和小灵很像。”

我一怔,“小灵?”

他坐在我对面,在衣领处垫好巾帕,“性格听话无邪,不喜喧嚣,最常玩的游戏是捉迷藏。”

我像预见了什么了不得的新闻,生怕他说到这戛然而止,不敢过分挖,又忍不住继续扒,沈怀南禁欲形象实在深入人心,凭他在海城的名望,

大把的商贵送女人入怀,借此收买他,可他从未收下任何人的美意,仿若筑起一扇铜墙铁壁,将世俗的诱惑拒之千里,一边是美色的清心寡欲,一

边又是名利的贪婪无度。

我匍匐在桌上,“小灵是沈律师的故人。”

他将筷子伸进我身下,打算吃瓷碟里的沙拉,我眼疾手快拨开碟子,往下一沉,压住了筷子头,“我猜中了?”

沈怀南拔不出,他弃了筷子端起牛奶喝着,“小灵是楼下的野猫。”

我面色发白又发青,青白交替着,“你拿我比喻白猫。”

“不。”沈怀南否认,“它是花猫,逢雨季时才涮涮一身的毛,许太太比它白净多了,平时洗澡,下雨再淋一淋,它的个人卫生远不如你勤

勉。”

我听出他在戏弄我,讽刺我昨晚哭哭啼啼上门的狼狈,我默不作声撂下餐具。

他闷笑,“好了,休战。许太太连夜找我,应该不单是发泄自己的委屈。你有什么迷惑,只管问。”

我含住碗口,吮吸着里面的粥,“那天在你办公室,我无意翻出关于许家的档案,许家的恩怨纠纷你掌握了几成。”

沈怀南在面包片上涂着花生酱,“五成。”

“你掌握的,有我不知道的吗。”

他夹了两片火腿肠,连同面包片放在餐碟内推到我面前,“比如呢。”

“许崇文透露了一桩往事,这桩往事,是他招安我,默认我和许柏承的私情,不戳穿且宽容原谅的真正因由。”

沈怀南切煎蛋的刀叉一顿。

我观察着他的表情,他的确像一无所知。我深吸气,“我替许崇文办事,寻找他的沧海遗珠。”

沈怀南眉头一蹙,“什么。”

我重复,“他惦念着自己流失在外的幼子,是一位没名分的外室生育的。”

沈怀南把叉子放回餐盘内,“他委托你查。”

我不置可否,“不错。”

他思索良久,“私生子。”

他大抵也措手不及,没有料到许崇文有这样一段历史,我反而笑了,“沈律师也有失算的环节。不过,倘若你连这件事都胸有成竹,我还真奇

怪你的来历了。”

沈怀南榨了一杯豆浆,“许太太什么想法。”

我扒拉着盘里的蔬果,“把他带到许崇文的面前,能得到什么呢。”

他领会了我的弦外之音,打量着我,“许太太觉得不划算吗。”

我咬着吐司片,“流落的幼子一旦认祖归宗,许崇文的遗产起码分割两份,一份是他的,一份是柏承的。我名下的股份还归我就谢天谢地了,

如果幼子不成器,兴许我的股份会交到他手中,保障他抗衡心机深重的长子,谋求平安到老安身立命之地,也兴许为了安抚柏承,许崇文会要求我

转让他。幼子是我对外瞒天过海找出的,相当于暗中给许柏承树劲敌,瓜分他最看重的家产,我触犯他的逆鳞,他会恨毒了我。等许崇文撒手归

西,我能依靠谁。幼子吗?许崇文的沧海遗珠会不清楚自己的出身吗?他为何一躲了之,他但凡觊觎许家的荣华利禄成年后也该冒头了,谁知他是

忌恨许崇文,还是恐惧同父异母的长子。无论哪种,沈律师,我是他生而不养父亲的妻子,是对他斩草除根的长兄的旧情人,他能善待我吗?许崇

文嘱托我的任务,保不齐是我的大麻烦,我私心是不准备出力的。”

沈怀南说,“许崇文在监视你进行下去,你不出力是行不通的。”

我莞尔,“因此我需要沈律师出谋划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