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许太太觉得硬吗在线免费阅读全文

小说: 诱局(林姝沈怀南)作者: 红拂字数: 15005更新时间: 2020-05-25

作者:红拂分类:现代言情字数:14961字更新时间:2020-03-0123:05:03

李秘书在九点钟赶回场子,不多时我们便离开广寒宫,崔通送许柏承走出会所大门,狗腿一样殷勤代替李秘书拉车门,“许总,我那档子事,

就拜托您了。”

许柏承不允诺不拒绝,“董事局的格局由我父亲做主,他一贯不器重我,是海城同僚人尽皆知的,我自顾不暇,能让崔董事得偿所愿我何乐不

为,若我无能为力,崔董事莫怪。”

崔通听出许柏承的含糊其辞,他所求之事后者明显未算在计划内,他狠了狠心,“只要许总肯提携,赏我一碗安稳饭吃,管我一家老小衣食无

忧,我自当鞍前马后。”

许柏承摸出烟盒,崔通眼疾手快拿打火机焚上,许柏承不曾驳了他的颜面,顺理成章地吸食这根代表示好的香烟,“我在宋氏出入自由,倒没

必要麻烦崔董事,我不贪心。能搏得父亲的赏识,有一门助益自己的好姻亲,在自家产业中略尽绵力,就心满意足。”

崔通说,“许董的赏识,是真金白银置换,他需要扩充梅尔的商业版图日进斗金,镇压蠢蠢欲动的敌人。许董的心腹大患不是梅尔的董事,孙

悟空翻得出如来佛的掌心吗。可宋氏对梅尔的威胁是不可控制的。许总要成就大业,能襄助您一二的机密,我宁可暴露也绝不辜负您的厚望,贡献

到您手中。”

许柏承叼着烟头吞云吐雾,他示意我先上车,崔通这回学聪明了,他不再死乞白赖窥伺我真容,而是微微退步,连眼角余光都安安分分回避。

许柏承紧随其后坐进车中,我双手拢着头发挡脸,转向另一扇车窗,只留纤细的背影给这边,许柏承的半副身子横在我前面,“崔董事提及机

密,是宋氏内部还是宋铂章本人。”

早秋的夜风有了凉意,崔通宿醉全消,他非常机警转了转眼珠,“我在宋氏担任股东与宋铂章共事,他是最高领导人,公家的机密不也是他的

吗。宋铂章出事,宋氏受重创,宋氏危机,宋铂章也休想独善其身。”他停顿几秒,“听闻宋铂章有交付女儿终生的意图,许总也已过而立之年萌

生成家的想法,属实吗?”

许柏承笑而不语。

崔通攀着车扶手,“宋铂章作为梅尔的劲敌,与深谋远虑的许董打擂台数十年都难分伯仲,他当然也颇具远见,奈何硬件不足,宋家公子资质

不及您万分之一,宋小姐我见过,勉强称得上聪慧明理,他指望女儿胜过指望儿子。”

许柏承指头掐断烟蒂,灰烬无声无息的坠落,“世事如棋局,棋局输赢不定,世事也变幻莫测。人在穷途末路时,无法求得最圆满,大多会退

而求其次。”

崔通说,“许总这话,想必传言不是空穴来风。儿子终归是儿子,但凡宋公子以后长进些,您这位女婿不占优势。许总应该权衡过自己的取

舍,您的取舍放一旁,宋铂章一旦意识到自己的得不偿失,他驾驭不了您,就算给儿子败光,最不济宋氏落个破产告终,也不会赔上毕生心血资助

女婿在商场上博弈。您冒着白玩的风险,是因为相比他的走投无路,您更无路可走。许董分权给续娶的夫人都不许您染指股份,显而易见是极度不

待见您,极度不信任您,不知内情的人编排您不孝不仁不义,您强夺梅尔就坐实了恶名,必须等许董亲自放权给您,可那一天遥遥无期。用外因逼

迫许董退位,他顾念自己晚年的体面,不会供出您是怎样逼迫,这是您仅剩的办法。”

许柏承指节撑着头颅,两分的慵懒八分的缄默,崔通这番分析超乎了他的意料,他听完全程,“崔董事明知我将来继承也名不正言不顺,像历

史上的雍正继位,后世对传位十四子还是传位于四子的真相众说纷纭,何况赌不赌得赢,我自己尚且无把握,你何必效劳。”

崔通压低声,“有一阵流言如沸,许董的三任夫人都命薄,而许总您口碑一向很好,我冒昧揣度,家族积怨许董是处于下风的。只是一损俱

损,许总不便以此要挟,家族是非干系股票的涨跌,您要全须全尾的梅尔,会损害根基的,您统统不做。”

许柏承唇边的笑纹消失,“崔董事言下之意,您摸清了其中我与我父亲不睦的诸多门道。”崔通太急于登上许柏承的船,试图卖弄聪明打动他,招安自己效力,却适得其反触了最忌讳的霉头,他意欲弥补自己的失言,被许柏承手势制

止,“崔董事,许家并无什么隐秘,我与我父亲的争端是经营理念上的冲突,仅此而已,流言猛如虎,虚多实少。”

他反手为我系上安全带,“小李,开车。”

崔董事扒着窗口,他心急如焚,“许总!我等您消息。”

许柏承透过车缝朝他点了下头,“你别抱期望。”他随即升上玻璃,将外面的人和景物阻绝得密不透风。

李秘书驾车并道时,他对许柏承说,“我调取了广寒宫的录像,与林小姐共舞的戴面具男子并没在录像中出现。”

许柏承从后视镜内凝视他,“清屏了吗。”

李秘书说,“倘若清屏,也一定是录像带出岔子了,安保室会有录像带的备盘,我们要窃取很困难,广寒宫的安保设施严密,花钱收买保安部

的可能性也低,涉及当晚的客源隐私,场子会预防泄露从而惹官司。”

我主动接下话题,将矛头扯远,“我也打听了,会所的侍者说,广寒宫幕后老板很提防外界,来收账都躲在车里,侍者形容他又矮又胖黑黢黢

的,像偏乡僻壤的远方人,总之和海城八竿子打不着的地域,你再追踪也无从查起,白白浪费了精力。”

许柏承若有所思看向我,“确实姓沈吗。”

“确实姓沈,我在洗手间清洗时,场子里的小姐说他年约四五十岁,跛脚,操着方言,八成是没有娶妻生子。如若你猜疑戴面具的是沈老板,

未免和她们口中的那个人差距过大。广寒宫抢了Vise的生意,他顾忌你寻仇,不肯真面目示人,也该是在Vise藏着掖着,自己的地盘上偷偷摸摸简

直让人看笑话,像开场子的老板气度吗。他怎算得准你今晚来探听虚实呢,明晚不行吗,下月不行吗。难道他夜夜装神弄鬼,如此畏手畏脚的男人

还开什么娱乐场。况且我进门时他就在三楼的观景台,不是你来了才欲盖弥彰的。”

许柏承摩挲着大拇指的戒指银圈,“烟花柳巷的女人,没实话。”

李秘书一头雾水,“四五十的岁数做生意的咱们基本都认识,广寒宫的规模在业内排得上号了,这么大的腕儿怎会低调到无人知晓,场合上一

群文质彬彬的商贾,凶神恶煞的长相最乍眼,饶是一面之缘,也过目不忘才对。”许柏承坐在那,波澜不惊,“荣辉的老板项昆挖宋氏的墙脚,挖的对象也姓沈。”

“沈怀南。”李秘书关掉了嘈杂的广播,“他目前很春风得意。”

许柏承有一搭无一搭敲点着门上的扶手,“宋铂章最近器重沈怀南,海城沈姓的显贵倒不常见,沈怀南算不得贵胄,可也非平头百姓,有宋铂

章悉心提拔马马虎虎同这一阶层沾个边。月初市里的税务小组进入宋氏调查,一批账目漏洞百出,08年和10年是宋氏造假的重灾区,税务最致命

的死账是沈怀南迎刃而解,救了宋氏,宋铂章开设会所寄存他名下,也未可知。”

李秘书诧异不已,“沈怀南的专业是法律,他能填财物的窟窿吗?”

许柏承把玩镶钻的金属表盘,“他自然对财物束手无策,但他懂得何种账目曝光后能扬长避短钻法律的空子,将案件性质从刑事削减到民事的

财务纠纷,宋铂章缴了六百五十万的滞纳罚款,却复原了过亿的窟窿,还免去牢狱之灾,沈怀南成为宋氏的红人情理之中。宋氏曝出财务丑闻,是

毁灭性的打击。”

“沈怀南是明利用职务之便,在违规了。”

许柏承说,“什么算违规。行业规则与法律是截然不同的概念,法律尚在三寸不烂之舌的辩证下有回旋,商业制度这类,对顶级律师而言,三

言两语便破解。沈怀南敢接宋氏的橄榄枝,要保全自己易如反掌。”

李秘书心有余悸,“您那时与宋氏就很密切了,假设宋铂章沦为法制咖,您也要脏了身。”

许柏承笑着,“密切的好处是宋氏这堆烂摊子捅出去闹大,我顺势吞了宋氏,我能主导舆论,是宋铂章临危委托我,谁还会异议,我自有万全

之策卸掉它对我的牵连。既然没捅出去,是宋铂章的气数未尽。”

李秘书感慨,“气数未尽之余,更是沈怀南堵死了您的捷径。”

许柏承掌上的湖蓝色钻石因他微不可察的一顿而放闪出诡异的幽光,“查沈怀南。”

我脑子里轰隆隆的,费尽心机往旁的上头扯,却还没把沈怀南洗出,虽说他不是广寒宫的老板,可许柏承从他的亲属那里顺藤摸瓜也会查出

他,再抽丝剥茧他的关系网,关乎我的这笔合作就暴露无遗。许柏承何其狡诈,他最戒备他船上的人兴风作浪,不管我是为他的长远而绸缪还是为

自己而打算,在他看来,我未如实相告就是生了二心,我的擅自行事有五成可能演变成危及他的风浪。事实上,我的私心大于为他绸缪,我坦白只会火上浇油,还不如硬着头皮继续强撑。

我一言不发,眼底显现几分惊慌。

我好久不吭声,许柏承心下疑惑,他偏头,正好撞上我眼里慌乱最浓的瞬间,我回过神竭力掩饰这点失态,“沈怀南——是盛文律所的律师

吗。”

他眼尾浮现一丝笑,“不止盛文,沈怀南是海城律政界胜诉率最多的律师。”

我说,“听过他。”

许柏承笑意不减,“只是听过吗。”

李秘书蓦地想起什么,“林小姐不是曾旁听沈怀南与荣辉的庭审辩诉吗。”

许柏承暗含玩味的视线停驻在我面容。

我故作恍然,“对,是他,宋氏和荣辉争执的那批材料进口商是梅尔的老主顾,我挺感兴趣的,终审宣判我在场。”

许柏承手背从我汗涔涔的颈间掠过,不露声色顿了一下,“你没告诉我。”

我强颜欢笑,“我和李秘书提了,他没告诉你吗。”

李秘书见我推脱,他不好拆台,毕竟我的确告诉他,是他没当一码事,现在旧话重提也只得他出面认罪,“是的,许总。”

许柏承云淡风轻哦,“你感兴趣的是沈怀南,还是案子本身。”

我说,“我只旁听半场,有想法要聘用他,你们父子斗智斗勇,我们之间又随时面临败露,将沈怀南招致旗下以备不时之需,那阵我刚好想铤

而走险,律师是必然要有的,许崇文的律师团精干,人人巧舌如簧,饱读律法,除非沈怀南出马,我匿名咨询了盛文,他的代理费太高昂,我就没

再深入。”

许柏承半信半疑,“费用高昂。你缺钱吗。”

我心虚得不敢抬头看他,“费用多,他贪心太过,许崇文的背景很敏感,贪心的人用着不踏实。”

“和他说上话了吗。”

我摇头,“互不相识,没什么可说。当时要聘用他,后来没达成,好在兜兜转转都已经进展顺利。他归顺了宋铂章,我是绝对不用他的。

许柏承深不可测的模样令人生畏,“贪心与能耐成正比,沈怀南有一些本事。”

我锲而不舍转移着他的注意,“比你的能耐还大吗?”

他认认真真的琢磨,“快赶上我了。”

我搂住他脖子,“道行通天的许总,恐怕看不上崔董事的小恩小惠。”

李秘书也好奇,“许总会接受他的投降书吗。崔董事的来历很有意思,他身系宋铂章与程世洵,您要辖制宋铂章,铲除程世洵,崔董事或可

用。”

许柏承漫不经心地望向李秘书,“梅尔董事分为几大阵营,梅尔是一张大网,阵营就是一道道经纬,抽离任意都会败坏表面的平滑度,完整

性,生出被外人洞悉规律的孔洞。我父亲与程世洵和平共处,在于他不会为私人恩怨和内讧夺权而因小失大,给外部可趁之机。但程世洵自寻死

路,将私人恩怨上升到对企业的伤害,这时无论我做什么,都可以自诩无关私心,是尽孝道为我父亲扫清障碍。”

李秘书绕行过检修的桥下,改道从西街走,他打开导航,陌生的女音像水泄出,“许董捧林小姐上位架空程世洵,眼见翻身无望,他也认命

了,非但不修复关系,还自甘堕落动了报复许董的念头,董事该有的责任都弃之不顾,董事局认为许董下一步会压死程世洵,素日的交好也树倒猢

狲散,崔董事比起程氏一党走投无路急得团团转的小股东倒是镇静,没有自乱阵脚,盘算着做您的幕僚,受您庇佑在梅尔过好日子。”

许柏承顺手点燃一支烟,他眯着眼吸食,“程氏一党在核心倒台后想寻个靠山,可他们心知肚明,我和程世洵今年真刀真枪的拼,已是水火不

容的架势。我手上无股权,这几年程世洵看我父亲的眼色,如同先锋处处压我一头,他的党羽也纷纷效仿,如今大势已去,这群人的讨好建立在自

己的利益上,而非真心投降我,我未必肯招安。”

我枕着他肩窝,“不招安是正确的,崔通说宋铂章和许崇文明枪暗箭争锋了三十年,由此评定宋铂章老奸巨猾,同理程世洵能在许崇文的身边

不露野心辅佐了三十年,评定他老谋深算也凑合吧?他现今着魔一般伤害梅尔的切实利益,他不在乎别的,他的分红他不在乎吗?谁知是不是声东

击西。崔通进梅尔时梅尔风光正盛,他享受了多年,按常理讲他合该感激程世洵,倘若崔通是炸弹,是程世洵设计的反间计呢。宁错失一条臂膀,

别损失一条重要的腿。”

车厢内顷刻鸦雀无声,李秘书把持着方向盘静默驾驶,许柏承沉思良久,他望着我,“你很懂反间计。”

我伏在他胸口,好似瀑布的乌黑长发缠绕着他领带,“你是我老师。”

他表情意味深长,“我不记得我教过你兵法三十六计。”

“什么都要你手把手教,这四年你也累死了。”

他领带隐隐扩散着属于周惟平的女人的香水味,我眉头一簇,揪住尾部顺着窗户抛向漆黑的道旁,许柏承低下头,他含笑问,“领带好端端

的,怎么招你了。”

我懒得像猫儿,绞断了手脚筋似的匍匐在他肩膀,像嗔怨又像骨子里自带的纯情娇憨,“我不喜欢你身上有其他女人的气味。”

他自己也闻了闻,“有吗。”

我耿耿于怀说,“呛鼻,冲得很。”

他挑眉,“我闻不到。”

“骚味儿,我闻到了。”

许柏承把我从椅子上捞起,放在他腿间骑坐,面对面抱着我,“去过狐狸窝吗。”

我瞧着他好看的薄唇,“狐狸住洞里,住窝里吗?”

许柏承耐着性子说,“洞就是它的窝,狐狸群居,旁人闻不出的味道,它们同类能闻出,狐狸会嫉妒它的同族。”

我听得津津有味,“窝在山林里吗。”“不。”他眉间的笑一泻而出,“有一只在我怀里听故事。”

我这才反应过来,“你嘲讽我!

玻璃上倒映出我们彼此重合,这样的姿势说不出惹火,又侵略性十足,他宽厚的手心禁锢住我腰肢,操纵我的一举一动,我能感到他下体一厘

厘膨胀的勃发和炽热,紧密碾着我,时轻时重,时快时慢,车里的温度刹那像沸腾的火炉。

李秘书见状升起挡板,隔绝了前后,许柏承笑容越发深邃,“你不喜欢我身上有其他女人的气味,万一下次还有呢。”

我捂住他嘴,“眼不见为净,实在要有就躲着我,我看不着就当没有。”

他钳住我下巴的同时掀开铺在他膝间的裙底,他吻上我,像渴极的沙漠旅人,他的吻在任何时候都惊心动魄,在夜晚,在白昼,在黎明与黄

昏,在大雁飞过时窗帘浮动的深秋,他的汗像霜露,一滴滴砸落,融化在我濒临窒息的心脏。

他在淹没的天光里嘶吼的林姝,像一柄钎子,掐着我的咽喉,剥离我的灵魂。

剧烈起伏中,许柏承滚烫的脸挨在我脊背,他扳过我的头用力撕咬着,窗外灯光旖旎,旖旎只乍现,被茂密的林荫遮蔽,黑暗的一切都无休无

止,而这一刻的黑暗,许柏承是唯一的光亮。

他眉目不断放大,又不断远离我,来来往往,仿佛放映的电影,一帧帧,一幕幕,这般特殊,这般放肆,又这般强势。

汽车从坑洼中颠簸而过,措手不及的重颤,许柏承也因此而失控,他在颠簸结束的瞬间彻底贯穿,我面色惨白,像被捕杀的狼,在生与死的边

缘呜咽挣扎着。

他蛊惑我,蛊惑我纠缠他,我不依,他便来纠缠我,犹如神秘森林里的藤蔓,千丝万缕,淬炼成毒。

一点点的腐蚀,吮吸,再揉碎。

我抱紧他,抱他上天堂地狱,不能我独自迷失,独自堕落。

悬崖该是一并堕落。车驶过阑桥旁的十字路口,他喘息着瘫在我背上。

今夜的阑桥有风。

一千三百米长的桥梁,树影在发狂。

像许柏承欲望猩红的眼眸。

他狂野时最迷人。

就像考古学家为原始人而痴癫。

世人都为未知的、遥远的、求而不得与鬼鬼祟祟占有的而疯魔。

越是离经叛道,越是上瘾。

越是正大光明,越是厌烦。

许柏承是未解之谜。

我知道他想什么,爱什么,甚至恨什么。

可我又不知道。

我知道的,许崇文知道的,这天下知道的,都是他默许的。

他是灰暗中的一朵花苞。

包藏着他最不与人知的东西。

我在余韵中抽搐着,桥飞驰过一半,我才费力动了动。

我们第一次做就在阑桥。

在桥头。

两盏橙黄色的宫灯中间。

他吻着我,我浑浑噩噩时他放平了座椅。

我没拒绝。

他也没想过我拒绝。

那样的光束,那样的月亮。

江港是一座城市的留声机。

它的悲欢,它的哀戚,它的离合,它的丑陋。

许柏承说,“带你回澜园。”

我问他澜园是哪。

他说,是我无数住处之一。

我穿好上衣,“我不做短期。”

他等我穿整齐了,“只做长期吗。”

我看着他。

他嘴角衔烟,一种烟味很温润的烟,雾气也温润,青色透着蓝。

“你字典中的长期,是女友还是妻子。”

我说,“你没谈过恋爱吗。”

他磕掉烟灰,“你带我谈。”

我看着灯火通明的阑桥,车在交叉道拐弯,它被吞噬,只有三丈高的桥顶还亮着。

许柏承一手拥住我,一手叩击挡板,李秘书小心翼翼降落,他闭着眼问,“许总。”

许柏承说,“纸。”

李秘书摸索着,递来一盒纸,“回澜园吗?”

“景河公馆。”

李秘书说,“好的。”

他又将挡板升了一部分,驶上贯穿南北的环形公路。

车在公路上疾驰,我萎靡不振任由许柏承摆布,他耐心擦拭着大腿根的污秽,沉声询问我有遗漏的地方吗。

我懒洋洋的,“你自己看。”

他发笑,“回家洗个澡。”

他无比细致收拾我每一寸皮肤,柔软的纸巾连同他粗糙的指腹,极端的灼人,极端的凛冽,像无边无际的黑夜中烧出一粒粒洞,洞里万物野蛮

生长,生长最快的自始至终是这万丈江湖最销蚀人心的情爱。

“柏承,崔通敌友不辨,你还留着吗。”

他把脏了的纸巾攒成纸团,“他认清你的容貌了。”

我回忆起崔通在广寒宫内像发现什么了不得的玄妙,那副石破天惊的德行,我攥着许柏承衣领的手不由自主收紧,“他会查吗。”

许柏承说,“我不知道。”“他将这里的曲折想通了,会威胁你吗。”

他替我抻平裙下的褶皱,“我会尽力解决。”

“你会以舍掉我为代价,解决你自己的风口浪尖吗。”

他沉默注视我。

他感觉我不是在说笑,他问,“胡思乱想什么。”

我扑向他,“你如果说会,我就自己戳破,先下手为强。”

他抚摸着我光裸的肩骨,“这样狠。“

我说,“是你辜负我的报应。

许柏承再度沉默。

风干燥得很,我只觉下唇火辣辣,我拉扯他袖口,“我上火了。”

他望了一眼我红润的面颊,“没有。”

我舔了舔,“火烧火燎的。”

他故意逗我,“破了。”

我愣了一秒,“破得厉害吗。”

“很快会愈合。”

我翻出坤包里的镜子,对准唇部照着,有一枚小小的血红咬痕,“假如崇文问破的缘故,我说敞开车门吃排骨,被狗闻见肉味了,扑上来抢食,没分清哪个是我的嘴,哪个是骨头,咬偏了。他会信吗。”

许柏承似笑非笑看着我,“你试试看。”

我把镜子丢进包里,整个人又累又乏,许柏承在男欢女爱上体力出奇得好,我虽然只历经过他一个男人,但道听途说轶闻艳史在城市中总是络

绎不绝,显贵富豪的身子骨最虚弱,小报说有钱的色字上打滚儿,十阳九痿。强悍如许柏承委实是稀少。

我打着哈欠,昏昏沉沉睡着,困得嘴巴发瓢时,还惦记自己的车,问他许崇文发觉车库少了一辆车该怎样解释。

许柏承笑了一声,“在公司,明天乔秘书开回景河,你在家等她。”

安插乔秘书他似乎还未罢休,我已经向他阐述了利害,许崇文得知会不满,有眼线如影随形我也不自在,但许柏承明摆着无视我的处境和意

愿,他是极其执着的。他出于怀疑我而监视,还是出于和我统一战线,扶持我早日熟知流程好做手脚接应他,此刻我困意全无,也犯了糊涂,压根

猜不准他的心思。

他梳理着我凌乱的发,“乔秘书对于处理公务很全面,她比任何人都适合现阶段的你,你何时办公上手了,她会请辞的。”

我恍恍惚惚发着呆,抵在他因呼吸而隆起又塌陷的心口,终究没谁能精得过许柏承,许崇文皆不例外。

半小时后宾利驶入别墅外的街口,熄了火停下。

我推车门下去,许柏承出声拦住我,他慢条斯理系着胸前袖扣,“你认为沈怀南可疑吗。”

我愣住。

他还记着这事。

我笑得僵硬,“你认为呢。”

他说,“我认为广寒宫,他的可疑度不高。再者我的直觉认为他有参与和我相干的事。”

我垂在身侧的两手松了紧,紧了又松,“女人有直觉,男人原来也有吗?”

他笑了笑,“男人的直觉比女人少,也往往比女人准确。”他缓缓摇起车窗,茶色玻璃隔开了我们四目相视,李秘书驾车原路驶离。

我站在栅栏外冷静好一会儿,才输入了密码进屋。

保姆窝在客厅的沙发上打盹儿,我关门的响动大,她立马惊醒,“夫人。”

她走来玄关,蹲下取出一双崭新的拖鞋,“许董下午在院子里喂鱼,衣裳穿得少,晚饭只吃了几口,入夜他办公我去送牛奶,许董还打喷

嚏。”

我从储物间的衣柜中拣了一款居家的丝绸长裙,我上下其手换上,“严重吗,请医生了吗。”

“八九点时还好,这会子不知道了,许董没吩咐我请大夫。”

我麻利穿上裙子,“往后他不吩咐,你也只管请,上年纪的讳疾忌医,有病了怕死,没病就吃灵丹妙药,眼下我刚进驻梅尔,稳不稳还两说,

柏承连实权都无,这些不安置妥当了,崇文务必要健康清醒,出乱子谁也没法收场。”

保姆接过我脱下的衣服,“您放心吧,夫人。”

我又想到什么,在保姆翻着裙衫检查有无落下物件时,我提点她,“别洗了,扔楼后的垃圾桶,十栋开外,远些的垃圾桶。”

保姆不明所以,“为何。”她还没问完,便触摸到一滩黏糊糊的液体,一路吹风快烘干了。

我说,“下班路过食品街馋豆腐脑,在没扣严实的井盖旁绊了一跟头,泼裙子上了。我是南方人,爱吃甜豆腐脑,青姐你来自北方,你不识

得,可别认错了闹误会。”

保姆心领神会,“我明白。”她裹在围裙里,朝宅子外走去。

我直奔二楼,到达书房推门而入,许崇文坐在办公桌后揉着眉骨,大约是头疼,他下手重,那块皮肉绯红像揉出了血。

我扣住门,“崇文,听保姆讲,你感染风寒了。”我绕到椅后,给他按摩颈椎,“舒服点吗。”

许崇文精神不佳,他倚着坐垫有气无力,“公司适应吗。”

我调暗了台灯,调成最适宜深夜的亮度,“部门高层很配合,以前拍程世洵马屁的也前赴后继巴结我,间接讨你的欢心。崇文——”我循序渐

进的加重力道,“柏承和宋幼卿还非得想方设法阻止不可。程世洵引荐的梅尔入股的崔通,是宋铂章昔年下属,崔通今日找柏承被我撞个正着。他

直截了当表态要帮助柏承,对宋铂章软硬兼施,拿下宋氏做后盾,柏承的目的你清楚,有宋氏加持,他的能力掠夺梅尔如探囊取物,我探了他的口

风,他不收崔通,可宋幼卿是他与宋氏的纽带,斩了纽带梅尔这一关才安全。”

许崇文睁开眼,视线停留在地板数秒,思索着什么,又悄然阖住。

“宋铂章与你是同期的商海枭雄,这辈人大起大落,平生最恨暗算。柏承为得到宋氏的助力近乎走火入魔,将心比心,你未来的儿媳妇要掏空

梅尔壮大自家的买卖,你肯吗?宋铂章不可能自损为梅尔添砖加瓦,最后只能两败俱伤。

许崇文嘶哑嗯,“柏承这招棋很险,借宋氏的棋吞我的子,宋氏不是省油灯,他是被我打压得彻底反了,要让我四面楚歌,自动禅让。林姝,

近期有一桩棘手事,我还要委托你。”

我举起手,移动到额头捻动着,“你尽管交给我,即使办不漂亮,不至于办砸。”

许崇文很挑剔着力的火候,太重太轻都不舒坦,保姆请过按摩师,可尝试了不少人他还是依赖我。凭他在海城的地位,要什么美艳绝伦的女人

搞不来,我会维护他是一方面,真正令许崇文爱不释手的是日常里点点滴滴,许柏承很精通男女之道,拿捏一个上层领域的男人不能只有单一的长

处,许柏承花了大工夫投其所好,塑造出的我样样对许崇文胃口,他大概做了最坏的准备,许崇文会因离不开我而饶恕我所有的错误。

我五指在他穴位上点着,“其实你一直暗示我有更紧要的打算,我也看出你怀着心事。崇文,你教导我,开解我,你培养我的模式像是在费尽

心力培养最出色的暗人,你不愿柏承独大,你晓得只要梅尔全都到手,他势必不会再虚与委蛇服从你,任你管制,他会反目,酿成家族祸事。你栽

培我替你打点梅尔,即便你退下位,也能时刻通过我而制衡,这是其一,其二才是重中之重。你暂时不十分确定我值不值得你托付,我的陈年往事

始终是你后顾之忧,心头所虑。你在考察情与利二者之间,我会如何把控天枰。等利占上风,你会亮明其二。”

我半蹲在他脚下,“对吗。”

许崇文的神色讳莫如深,“谁指点了你。”

我面不改色,“我自己理清的。”

他审视了我极漫长的时间,漫长到我蹲得腿脚发麻,他才唤我名字,“林姝。”

我答应他,“我在。”

许崇文说,“起风了。”

薄如蝉翼的白纱在幽暗光影里摇曳,我走过去,将后面一层天鹅绒窗帘放下,“崇文,死灰会否复燃,无谁能保证,何况我和柏承从来不算死

灰。也许有朝一日,你和梅尔都安然无恙,柏承改变了他的意图,他忠孝于你,我也如愿以偿。”

我正要全部拉上,许崇文打断我,“留左边。”

我顿时停止。

“会有那一日吗,崇文。”

他笑着否决,“林姝,我嘱托你的是什么,你还不明白。所以你幻想中的一日,是不会到来的。这不仅仅是一场父子两人的战役。”

他起身关了台灯,“早些睡吧。”

我默不作声迈出房门,许崇文卧在沙发一角,盖着毛毯,眺望远楼的霓虹闪烁,那栋楼是海城的世纪塔,矗立在数十里地外,高耸入云华光璀

璨,与坐落和平郡的梅尔、河东郡的宋氏呈三角阵型遥遥相对,那些失眠的凌晨,我也在天台上看,它永远是安静的,残酷耀眼,不被这座城池两

千万人口的悲剧和喜剧所打动。

我坐在窗台上思考着,编辑了短信发送给沈怀南,约他商议事情。这条短讯果不其然又是石沉大海,没得到他半点回复,我也习以为常,洗完

澡便上床睡觉。

第二天傍晚我收到许崇文要应酬晚归的消息,便趁此时机驱车赶往沈怀南的住所,按了许久门铃他也没开门,我掏出手机拨他的号码,转入语

音信箱,他告知我去长宁公园汇合。

我心中暗暗咒骂他,早不说晚不讲,烈日炎炎的天气非折腾我一趟才高兴。

我重新戴上草帽,赶赴长宁公园,入园后我漫无目的找了很久,总算在人工湖的长亭发现了沈怀南,他停泊在河岸入口处,橘黄色的落日与棕

褐色的阴影横纵交汇,长长的河流宛如一弯墙,将他所在的世界一分为二。他带着一股闲云野鹤的洒脱,俗世烦恼皆事不关己,从容又温和,提一筏船桨在甲板上试了试重量,他好像一早感应到我在远处,他没有看过来,只侧身对着我,神态悠闲自若,“许太太,要上船吗。”

我将帽子绑在领口,愤愤不平迎上他,“沈律师兴致倒好。”

他丈量着船身的尺度和高度,“许柏承在查我。”

我到嘴边的话戛然而止。

他等了半晌无回音,他望向我,“许太太找我,不是要告知我这件事吗?”

我问他,“你听谁说的。”

他跳上船,朝我伸出手,我犹豫了两三秒,由着他拽上船,他握着木浆,“唯有许柏承的疑心,能使许太太惶恐到这个地步。”

我确实胆战心惊,“他查了你,就会查到我。”

“为什么。”

我说,“我们有银行转账往来。”

“销户即可。”

我又说,“盛文的员工,都忠诚你吗。”

沈怀南划错方向,他要去湖心,又反方向划,我们一站一坐,一头一尾,“你只是来咨询,合作的实据呢。”

我猛然想起盛文事务所没有登记我的客户信息,预付定金也没有打入盛文的主账户,我在盛文的系统库中是了无踪迹的。

我大彻大悟,“沈律师料准了会有这一天,你提前就抹掉,所以你不会方寸大乱。”

他脸上的笑意深深浅浅,我如释重负呼出一口气,“我纠结了一夜,早知沈律师高瞻远瞩,我还畏惧什么。”

沈怀南伫立在夕阳下,“许太太沉不住气的毛病,大约是改不掉了。我能护航你一辈子吗。”我脱口而出,“若一辈子不顺当,沈律师还真要护航一辈子了。大不了我承包你相亲和婚宴,房子和车你有,你孩子上学我也包了。”

沈怀南莫名好笑,“许太太有心了。”

船渐渐划开,岸上的灌木丛里星火绮丽,我扯沈怀南的袖子,“沈律师,那是萤火虫吗?”

他神情凝重注视着,“是鬼火。”

我嗤笑,“唬三岁孩子吗。这青天白日…”我话音未落,又察觉不合时宜,夕阳落得快,天色一时比一时晦暗发青,我改口,“这天昏地暗

的,哪来的鬼火。”

他眼睛噙着一抹浅笑,片刻又荡然无存,取而代之是若隐若现的阴森,“许太太来寻我的途中,越往园子里走,越空空荡荡。”

我后知后觉的打探周围,的确是人烟罕至。

我脸色不太好。

“许太太听说过怪鱼吗?水属阴,阴滋生怪物,船下的这片湖泊里,便有水猴,它会出其不意的跃出,将女人扯下水底。我不习水性,救不了

许太太,万一遇险,许太太自求多福。”

他看腕表,“时辰到了,日落时水猴常常会出现狩猎。”

他郑重其事的样子我不信都难,我四肢蜷缩,往他那一端挪,强作镇定,“在哪啊。”

他眼神扫过我,“在你身后。”

我抱头尖叫,在空中乱踢着,起初他还克制着笑声,可我的反应比他预想中要激烈,他笑声愈发大,我满脸惊惧,壮着胆子转身,身后空旷极

了,并无什么水猴,是他发坏戏弄我,我才如梦初醒,抄起水泊上一瓣凋零枯黄的荷叶,砸向沈怀南身躯,“无聊,无耻,无趣!”

他摆动着船桨,我被他吓唬得不轻,“沈律师行为恶劣,满口谎言,我能用你,你要心存感激。”

他闷笑,“多谢许太太了。”

刚才我动作大,一不留神裙子浸了水,我拧着被打湿的一块布料,嘟嘟囔囔抱怨,“宋氏水深不逊色梅尔,许柏承一面收集宋铂章的软肋,一

面从宋幼卿下手,是同步进行的。沈律师搅进宋氏的浑水里干什么,许柏承能不关注你吗,你可能是他的绊脚石。”

沈怀南无动于衷,“他能斗赢宋铂章吗。”

我看他,“没发生的事,谁能信誓旦旦。”

他笑着说,“是了。许柏承不打无把握之仗。”沈怀南弯腰择下我裙摆勾住的叶子,“能尽在掌握固然好,有差错了,他还捏着宋氏千金的王

牌,宋家一对儿子在宋铂章的眼中,女儿的分量高得多,许柏承了解捏住一个出身大家的女人最佳的手段是婚姻。”

我心不在焉,“沈律师快想辙。”我凑近他,重力集中到一侧,小船迅速失衡要翻覆,我急忙又退回船尾。

“许太太要听实话吗。”他深意十足瞥我,“世事不必一蹴而就,成了也可破坏,不成也可促成。扼死在摇篮中,许柏承不会甘心。”

我心里没底了,“我不要他们成,成了再破坏劳心劳力,哪有一开始就不成来得轻松,什么困境难得住沈律师。”

“我也并非无所不能,我能对症下药,不能未卜先知。”他说完自己便笑,“许太太的纯真当真稀有,我说什么你都信。”

“你耍我。”我要拔掉发间的卡子绞烂他裤腿,让他一走裤子脱丝,从长裤脱线成裤衩,出不去公园的门,可我刚一摸脑袋,就泄了气,“沈

律师…”我小声喊他,他转过身,“怎么。”

我说,“发卡。”

他循着我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飘荡在水面的黑色发卡,“很贵吗。”

“八百多。不贵,可我稀罕它,我戴了四年,去芜城看大年初二的庙会,途经一家珠宝行买的。”我央求他,“你捡。”

他凝视了我一会儿,俯下腰上半身完全悬空在船畔,他抓着一栏桅杆,最大限度的弯下去,我仓皇无措拽住他另一条手臂,防止他会失去平衡

而坠湖,他快要触碰到的时候,我头顶骤然炸开一盘盘的巨响,我下意识仰起脸,西沉的月色在顷刻间染成了血一般的颜色,

我兴奋指给他看,“沈律师!”

我忘了他还挂在船舷处,抖动着拳头提醒他看,沈怀南被我晃动得猝不及防,肩胛都跌进水中,沉没的速度几乎覆没了他胸膛,我们十指相

连,我也难以幸免,随着他一起歪到涟漪四起的湖面,我在他耳后惊恐大叫,他自己应付这场灾难的插曲本就吃力,又搭上一窍不通只盲目靠他救

助的我,更雪上加霜,我死死地缠着他,他衣衫沾了水尤其的顺滑,我明明攥住了他三分之二的袖绾,却又溜出一半,磨得指甲刺痛,情急下我大

声呼救,他用手腕托起我,拼尽浑身的气力不使我沉落。

船摇摇晃晃,我紧张到佝偻着脚趾,在仓促中看见了更要命的场面,我惊惶不安,“沈律师,你的脚勾不住船索了。”

我慌了神,现在四下无人,木舟又飘到深达四米的湖心,一旦双双掉下水,饶是沈怀南的水性再好,游个三五分钟能游到浅水区,他挟着我只

怕连半分钟都够呛。

千钧一发之际他借助水上的浮力往前一扑,被我拉住的那条胳膊承受了全部的俯冲力,沈怀南的太阳穴刹那青筋暴起,我也被惯性拖得朝他的

位置摔了个趔趄,他一边艰难坐回船舱内,一边揽住后背将我扶稳。

我拨开眼前散乱的发丝,“沈律师要是淹死了,算工伤吗。”

他一本正经回答,“今天出门算公事吗。”

“自然算,你我哪有私事。”

他淡淡嗯,“那自然也算工伤。”

我一听更庆幸,“在这种地方闹出人命新闻可大了,沈律师的名号相当响亮,你溺死在人工湖,你正在谈判的被告客户会像热锅上的蚂蚁,眼

瞅着胜券在握,又吉凶未卜了,他们会追根究底吧。”

我不知他盯着哪里,目光牢牢地钉死在上面,语气不咸不淡,“应该会调查目击证人。”

我试探问,“是我吗?”

他也试探反问,“许太太看到第二个人了吗。”

我同他近在咫尺,他喷出的炙热气息洒在我颈后,原本又烫又麻,可湖上的凉风一吹,只剩酥酥痒痒的,我倍感幸运,眉开眼笑说,“真是劫

后余生。”

沈怀南继续盯着我身下的某处,“是不是劫后余生我不清楚,我只想清楚许太太觉得硬吗,硌得慌吗。”

我说,“不啊。”

他忍无可忍,发力抽动着,“你坐我的手了。”

我一愣,立刻向下看,果真他湿漉漉的那只手此时就垫在我臀部,被挤压的扭曲变形,我一霎面红耳赤逃窜到对面的蒲团上,我搓弄一截发潮

的船板,“你怎么不早说。”

沈怀南面无表情,“早点晚点不要紧,可生死攸关,许太太还惦记你的富贵清白,而不是我的性命安危吗。”

他冷漠一推,我被他推得更远,推到了两米之外,他掸了掸衬衫上厮磨出的褶痕,我察觉自己说错话,立即端端正正坐好,旧的烟花未曾覆

灭,新的烟花又腾空而起,纵横交错间,竟浸满了天日。

“沈律师。”我痴痴望着,“我人生中记忆最深刻的烟花,是三个月前,在蒲城,你去过蒲城吗?”

他看着我,“去过。”

“蒲城的端午节前后,湖上有龙舟和花灯。花灯点亮那晚的长街,亮如白昼。天上没有烟花,可十里湖亭,也都是烟火。”

沈怀南对烟花不感兴趣,他并未观看多久,划着船在一丛水间的蒲叶上停住,只是水花翻涌,停也停不住,慢悠悠的飘回来处,他索性接着

划,“人间烟火不及你。”

烟花爆炸的声响太大,我没听清他的话,我扭头问,“你说什么?”

他半卧船头,看向一处寂静深蓝的天空,“我说人间烟火不及许太太你。”

我一怔。

他眉眼带笑,“许太太听到这句,有什么感想吗。”

他躺在我面前,我脚丫恰好挨着他的头,我只愕然了一瞬,接着两个大脚趾便若无其事的互相拨弄,“比如呢。”

他说,“如果你心跳加快,证明这世上除了许柏承,依然有男人能让你动容。你无须强迫自己如何,失望和空虚会救你出深渊。”

我手沉入水里,肆意荡漾浮摆,神色更发怔,良久我问,“动容,对谁,你吗?”

沈怀南斜目睥睨我,“只是打个比方,任何男人都包括。”

我嗤笑,“有些男人经历过,很难再为旁人而动摇。”

他目光逆着弥漫的烟火,饶有兴味定格在我脸庞,“是吗。”

我趴在船棱上,托腮看烟火落尽后的灰尘,从天而降湮灭在朦胧的路灯下,“沈律师,世间风光的人,是不是都有阴暗腌臜的过往。”

沈怀南单手横在船外,木桨划得慢,水浪也小,从湖畔到湖中央再到对岸,并没生起多少波澜,离得远都看不出船上有人。

“是否阴暗腌臜,由人抉择,但风光背后,一定有违心的取舍。”

我拾落花的姿势僵住。

他趁我失神之际,出手夺下那朵花,插入我头发里,“许太太何尝不是半生从泥泞中踏过,依然保留一丝天真。”

“半生?”我舀了一抔水,泼在他笔挺的西裤上,“半生要四十年,我还年轻,沈律师凭嘴皮子挣得前程似锦,怎么胡说八道。”

沈怀南掸去裤腿的水珠,“不错。”他也笑出声,“许太太卷入最复杂的家族纷争,但愿多年后得与失尘埃落地,你仍是无邪。”

我说,“沈律师会帮我。”

他单腿躬起,臂肘搭在弯曲的膝盖上,随性又懒散,熄灭于云层之后的一簇簇烟火随风摇曳,船只也飘忽不定靠了岸,他摊开右手,掌心正是

那一枚打捞出的卡子,还淌着零星的水滴,卡子细而窄,只能别住一缕碎发,沈怀南的手掌却宽厚而大,又白皙,在黑色发卡的衬托下,更白得胜雪,“还你。”

我一把握住,他没撒手,我不解,“你要戴?”

他扬眉,“不可以吗。”

我松开递给他,“沈律师或许平常太压抑,嗜好也特别。君子成人之美,我不是君子,可也成人之美。”我抬下巴,“你戴吧。”

他命令我,“你闭上眼。”

我说,“凭什么。”

他抚弄着卡子上珍珠,“我不好意思。”

我背过身,“行了吧。”

耳畔除了风声和高墙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鸣笛便再无动静,沈怀南在我后面不言不语,我有些发慌,“沈律师?”

我倏而感觉上方有东西拂过,像小刷子,像一帘帷幔,温柔又清缓,沈怀南将卡子别在了那朵花旁。

湖水里沉浸薄薄的倒影,有鱼儿游过,烟消云散,我抚着鬓角被撩起的乌发,松松垮垮的拥挤着,“你夹太多了,夹不住。”

他说,“你脑门大,扯头发了。”

我面带愠色推开他,“是卡子小,关我脑门什么事。”

船头支在甲板,负责开湖的工作人员早已散去,收费站也空无一人,我抠住石头一跃而上,回身对刚站起的沈怀南说,“沈律师,你尽快落实

梅尔近年来与许柏承不合的股东的资料。”

他不紧不慢捆住缆绳,“什么资料。”

我说,“他们见不得人的。”

他弯弯绕绕了七八下,将船只固定在湖畔,他抬起头,“有难度,薪酬呢。”

我提着氤湿的高跟鞋,“五百万是一口价,附加项目不另算,合约为证,你可签字了,你要单方毁约吗?”

沈怀南不由轻笑,“许太太将无奸不商的精髓,体会得恰如其分。”

我生怕他反悔,赤脚匆匆跑出亭子,直到跑出公园门口我才顾上喘口气,我喘匀了气,找到自己的车,坐上还没来得及发动引擎,车后轰轰烈

烈逼近的一辆奔驰令我大惊失色,我慌乱之下忘了按喇叭,只一味扯着嗓子喊,“有车!后面有车!”

“砰”地巨响,我身体被撞击力弹起,车也颠了三颠。

我自知车技很烂,可没料到大街上有比我更烂的,我下车敲开驾驶舱的车窗,“你别我后视镜了。”

对方司机从里面探头,“是您停的车位有问题吧。”

我指着白框,“我停在框里了,您不会倒车吗。”

“老张。”后座毫无征兆的传来一道男音,是充满磁性却并不会醇厚到过度成熟的嗓音,“怎么回事。”

司机瞬间有所收敛,他转头汇报,“先生,一点小事故,打扰您休息了。”

我半蹲往车里看,男人穿着一条酒红色的绒裤和一件水晶蓝的真丝绒衬衣,霓虹一照,泛起粼粼的水波般的光,本是花哨的款式,大抵男人的

年岁不老,单从轮廓看不算轻佻,我仔细端详他陷入黯淡中的面孔,光线无比昏暗,将他五官遮得七七八八,时而唇是裸露的,不薄不厚,不粉不

白,时而鼻梁是明亮的,不过分的高挺,不大不小,隐约有几分女子的阴柔精致,时而从浓墨重彩的剑眉一闪而过,又衬出英气,我将片段如数拼

凑,总觉似曾相识。

“你司机剐了我的车。”

他在黑暗中不着痕迹的蠕动,西服摩擦出刺耳的窸窣声,男人没回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