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诱人的味道完整版

小说: 诱局(林姝沈怀南)作者: 红拂字数: 16674更新时间: 2020-05-25

作者:红拂分类:现代言情字数:16584字更新时间:2020-02-2322:04:49

我被两名保安以滋事斗殴为由请出盛文大楼时,沈怀南仍维持着那个姿势,仿佛一潭静谧的水,云淡风轻,风过也无痕。

我杵在楼外的空地,太阳还毒辣得很,晃得睁不开眼,照在皮肤上火烧火燎,沈怀南站在办公室的窗口,他居高临下俯视我,我仰视他,“滋

事。这是什么荒唐的由头,你精通法律就欺负我不懂,斗殴我打得过你吗。”

他摩挲着腕表,银白色的表盘在日光下折射出璀璨的金芒,“男人女人的生理构造天生悬殊,你能打我,我却万不能打你,建立在不公平的对

弈上,是你欺负我。”

我抹了抹额头的薄汗,“沈律师,你待客不周。”

他嗓音低沉清淡,“不周就不周了,然后呢。”

“沈律师饱读律法条例,我到消费者协会告上一状,你凌霸客户,私自毁约,会吊销你的营业执照。”

他懒散应声,“去吧。我不做律师总有谋生的途径,许太太失去我的辅佐,只怕更无头绪。”

他说罢要关窗,我情急之下出汗出得更猛,我跺脚制止他,“你给我出主意!”

他手伏在窗棱上,“什么主意。”

我在两颊的梨涡处竖起手比划,聚集声音让他听清,“我遇到难题了。”

他无动于衷合住一半的窗子,“许太太难道不是每天都活在难题中吗。认识我之前,你也解决得不算太窝囊。”

这栋楼比寻常楼宇要高,我脖子上筋脉绷得直直的,“我累,你下楼。”

他上半身压下,悬空在窗外,“你说,我听得见。”

我咬着牙,“那旁人不也听见了。”

他似笑非笑,“许太太的问题见不得人,不怪我了。”

他毫不留情的反手一推,玻璃严丝合缝扣住。

沈怀南掐住了我碍于身份不敢在大庭广众和他吵闹的软肋,才肆无忌惮报复我撕了他的画,我小心翼翼的四下张望,临近晚高峰的时间周围人

潮越来越多,我急忙戴上墨镜返回车里,编辑了一条短信,将我与许崇文演戏打消许柏承疑心这码事告知了沈怀南,约摸半分钟,他回复了四个(o=^?ェ?)o┏━┓凉d=====( ̄▽ ̄*)b七(o?v?)ノ独(?ω?)家字,静观其变。

我攥着手机,诅咒他头发掉光。

我正准备发动引擎,又收到了他的回复,依然是四个字:令许太太失望了,从不脱发。

我吓了一跳,立马探出窗向上看,车顶棚空空荡荡,我又前后看,也空无一物,反而挡风玻璃正对的大楼有人影在虚虚实实的摆动着,沈怀南

不知何时去而复返,站在窗内盯着我。

我咒骂他的口型被他眼尖发现了。

我板着脸,老老实实掉头拐出停车场。

离开盛文我前往食品街的张记糕点铺,赶到时店铺已经挂出休息盘点的牌子,我降下车窗招呼老板,“我的椰子糕。”

老板掀开锅盖挑拣出六枚蒸得完整的糕点,笑吟吟递来一盒,“给您留着了,还热乎的。”我朝他道谢,“张老板,总是麻烦您。”

他在围裙上蹭了蹭油渍,“许太太哪儿的话啊,您眷顾我生意,介绍了许多手笔阔绰的主顾,是我麻烦您才对。”

我将糕点盒搁在副驾驶位,升起窗子驱车离去。

许崇文傍晚六点钟到家,我凑巧也刚回不久,我接过他脱下的西服,许崇文喜欢穿唐装,或是手工的绸缎褂子,他嫌弃西服太板正,上身约束

得慌,只有正式的董事局会议和数额庞大的签约仪式他才穿西服,我笑着问,“公司开会了。”

我们一前一后进餐厅,他在主位坐下,“开了。”

“还算顺利吗。”

他打量着桌上的菜式,“老样子。算计程世洵股份的事,他怀恨在心。主管的几单合约在落定的紧要关头都提出延后,商场谈判一旦推迟预定

日期,几乎谈崩。应该是程世洵生了二心,主动终止。虽然梅尔不依靠这几单发横财,但损失不小。”

许崇文似乎面临非常棘手的处境,连食欲也大减,他象征性夹了两口菜,就放下筷子。

“越是大集团,越无可避免各方发难,能经风浪,也比中小企业常有起起落落。”我抬手按摩着他的肩膀,“别劳神了。我炖了牡蛎汤,尝点

吧。”

他没答应,也没拒绝,我对保姆说,“盛一碗。”

保姆端了汤上桌,“许董,夫人煲了一下午,还买了您爱吃的椰子糕。”

许崇文有些许的动容,“你辛苦了。”

我把糕点放在最显眼的位置,“你不吃可辜负了我花心思。”

他总算露出些笑纹,“嘱咐保姆司机去买,天气热你折腾什么。”

“他们买是本分,我买是心意。本分你能置之不理,心意你能不理吗。”许崇文被我逗得大笑,“油腔滑调。”

我坐在他身旁,舀了一勺翡翠豆腐,“有法子补救吗。”

他咬了一口糕点,“从开始到项目有起色是他全程跟进,他弃了合作,没有法子补救。”

“他要是另起炉灶,纵然他手头有客源,还未曾崭露头角你就能逼死他,他也心知肚明,明着同你较量是死路一条,所以他扎根梅尔,忍耐的

同时寻求机会吸你的血,就怕根茎腐烂,会坏了一株植物。”

许崇文眯着眼,观望碗口漂浮的热气,不知在思考什么。

我把吹凉的豆腐倒在他面前瓷碟里,不露声色说,“程世洵的容人之量太短浅,为一己私利无视梅尔大局,然而他投资多,桌子腿骤然少一只

难免摇摇欲坠,降服他务必循序渐进,所以再不情愿也得保全他,可是当初他那条船上的党羽想必与他一丘之貉,既不安分又鼠目寸光,投资少窟

窿小,伤不了梅尔的元气。崇文,铲除掉不忠不义的无用之人,无论是你管辖,还是往后柏承管辖,局面会更易制衡。”

许崇文把玩一串檀香木的佛珠,表情阴晴不辨。

程世洵是许柏承最大的绊脚石,双方为有朝一日接替许崇文而斗得不可开交,因此他迟迟没有大刀阔斧改动眼下的格局,程世洵出局意味着许

柏承独大,许崇文势必反对,如果将他们当作两头狮子,杀伤力如同一公一母,遏制老奸巨猾的程世洵要比心机深沉的许柏承来得轻松,程世洵算

是许柏承篡位的一道屏障。既然他百分百会留下,这个障碍又太挡路,我只得先拔光他的羽翼。如今宋幼卿卷入了许柏承的阵营,这场看似披着情

感的躯壳实则利益混战的纠葛中我占居下风,我急需立功,在与宋幼卿的对垒中扳回一城。

我无法忍受许柏承成为任何女人的丈夫,它是一根刺,每当我想起它,便不由分说刺进血脉,折磨着我的五脏六腑。

我趁许崇文动摇的时刻又踢出临门一脚,“剜掉程世洵的党羽等于架空他,枯木难成林。断了他的臂膀,永绝卷土重来的后患。”

许崇文咽下嘴里的椰子糕,他站起,目光灼灼望着我,“想在梅尔担个职务吗。”

我一愣,也紧随其后站起,“我可以吗。”

他松泛着筋骨,“为什么不可以。你名下的股份是我亲手转让的,名正言顺的管事。”

许柏承煞费苦心就等这天,我得手与他得手本质上没区别,我的早晚属于他,现阶段这份实权对我而言意义非凡,使我在他心中的分量又是一

层加持。

我控制着自己的喜悦,“崇文,你不便出头就在幕后,我会听你的。”

他手背虚无的抚过我眉毛,神情温和,“你很聪明。柏承有眼力。”

我不言不语和他对视。

他食指停在我眉心,“林姝,记住你是谁。不管我们如何相处,始终都是夫妻。我给予你名分和特权,我希望你不会是我看错的人。”

我笑了笑,这样的笑倒映在他眼里,我一度都相信自己真的屈服了,“崇文,我明白。”

夜里我等客房的壁灯熄灭,确定许崇文睡下,我躲在浴室里拧开水龙头,让急促的水流声覆盖我的讲话声,那边响了四五下,传来男人一声

喂。

很陌生的音色。

我以为拨错了号码,又检查屏幕,确是沈怀南的电话,我疑惑问,“你是?”

他回答,“我是沈律师的助理,我姓范。”

我这才听出,“是范助理啊,我是林姝。沈律师的手机怎么在你这里。”

“沈律师七点钟的庭外调解才告一段落,他走得匆忙,落下了。”他毕恭毕敬说,“林小姐您有事吗。”

我直截了当摊牌,“我有涉及合作的问题咨询沈律师。”

范助理静默了一秒,“沈律师今日下班了。”

我躺在床上,无所事事的捻着耳垂上新开的耳洞,“明天呢。”

他再度沉思,“您明天再联系,我不能保证确切的结果。沈律师一向很忙碌。”他末了又说,“或者一向很清闲。”

我哭笑不得,“打扰你了。”

“您客气。”

“慢着。”我蓦地想到什么,在毛毯里翻了个身,好奇问他,“他给我的备注是?”

范助理很为难,“这…”

我只觉莫名其妙,“你不认字吗。”

他咽了口唾沫,“林太平。”

我一头雾水,“谁是林太平。”

范助理当即掐断。

我恍恍惚惚的低头,当我看到蕾丝睡裙内的两坨隆起后,我如梦初醒。

次日中午我又拨打了沈怀南的电话,他索性不接,也不关机,随它催命般响着,我挂断后直奔盛文。

值班的照旧是那名前台小姐,她犹如算准了我会来,准确说是沈怀南算准了我会杀来他老窝,我才迈进大堂,她便春风满面恭候在那,“林小

姐,我们沈律师不在。”

我蹙眉,“昨天就不在。”

前台说沈律师休假了。

我一怔,“休多久。”

她支支吾吾,“半年。”

“半年?”我猝不及防,“去国外休假吗。”

她说,“在海城。沈律师每星期二会招待来历特殊的委托人,接手不十分紧急的案子,积压到他正式上班再处理。”

我马上查阅了银行卡号,沈怀南并未退还预付款,我冷笑,“你们沈律师视财如命啊。尽管他置气当了甩手掌柜,可钱抓得倒紧。”

前台小姐点头,“划到盛文事务所账面上的钱,从无返还的道理。”

我阴恻恻说,“我划到他私人账户的。”

她再次点头,“沈律师的私人账户,更无返还的前例了。事务所不返还就是沈律师定下的规矩。”

我闭上眼深呼吸。

我走出盛文,回忆着醉酒那晚模糊的路线直接开车找到沈怀南的住所,我原本还一脸怒气,估量着怎样讨伐他发泄,当门拉开的一霎,我猝然

意识到我需要沈怀南,他的谋略胆识和清醒嗅觉是我以备来日逼入深渊时的救命稻草,于是我眉梢浮现出一缕极有分寸且温柔的弧度,“叨扰沈律

师,我很抱歉。”

沈怀南像识破了我的表里不一,他一声不吭望向我。

他穿着一套居家服,洗得褪色的军绿海魂衫,褪掉浓郁的绿,取而代之浅浅的草绿,显得神清气爽意气风发,他下面是一条浅咖色的运动棉

裤,绳带收紧了裤脚,将双腿的修长显现出,伴随门完全敞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似有若无的薰衣草香。

我们僵持了片刻,沈怀南不动,我亦不动,他斜倚门框,手上举着一杯绿油油的蔬菜汁,他虎口挨得杯子最近,郁葱的绿浆把肌肤衬得白皙无

血色,连凸起的血管都近乎透明般的薄。

多数女人对温文尔雅又清爽的男子毫无抵抗力,沈怀南好像就是这样的男子,无懈可击,温文有礼,能言善辩却又在法庭之外少言寡语,他拥

有适度的光辉,没有威胁感和攻击性,为人处世像四月份的春水一样平淡柔和,偶尔戏弄也点到为止。

而许柏承有漏洞,他的弱点会被人知晓,哪怕极少的人知晓,他藏着,也不藏着,他敢于揭露,迎战,不曾大起大落的战败过,想象中真到了

那时候他大抵也会虽败犹荣。他并非像沈怀南那般如一张白纸清澈正派,许柏承有无数的笔墨,灰暗的过去、虚伪的人性统统是他的污点,他扮演正派,可扮演终归是扮演,禁不起推敲,恰恰是他的虚情假意,靠近他的人会感到反差所带来的强烈刺激。他犀利果断无情无义,从容于自己但逼

慑于异己,他的气脉,他的眼神,充斥着冲破道德圈进的勇猛与戾气,他矛盾并且不可捉摸,谦谦君子的面容下是笑里藏刀,欲盖弥彰。他另类的

面目像巫蛊术里绘制的招魂幡,生来就存在致命的缺陷,他缺失慈悲,缺失成全和饶恕的心肠。这种致命的缺陷无疑是致命的诱惑,跌进他的魔障

里,从此迎来苦海无涯。

沈怀南擦掉唇角的一滴汁液,“许太太清楚自己叨扰我了,不叨扰就是。”他伸出手关门,我鞋尖抵住金属板,“我去过沈律师的律所,扑了

空,我才来的。”

他挑眉,“扑了谁。”

我不明所以。

他说,“空不是律所的员工,我的聘用名单上并没他,许太太捏造事实赖上我,是不成立的。”他握住门把手,“恕不远送。”

沈怀南的唇齿利落又带毒,嘴皮子比他利索的没他反应快,反应比他快的没他嘴皮子利索,偏偏他样样信手拈来,我气得涨红了脸大叫,“沈

怀南!”

他关门的动作停住,看向我。

我垂在身侧的双拳一厘厘疏散开,迅速平复了气焰,“沈律师。”

沈怀南缄默许久,他含笑,“我的名字从许太太口中出来,倒是出乎意料的好听。”

这确实是我初次连名带姓唤他。

我脚踝都抽筋了,奋力支着门,“方便吗。”

他松缓了力道,干脆回应,“不方便。”

我本能瞧玄关处的鞋柜,果然有一双女士凉鞋,坡跟的款式落伍些,颜色也质朴,还隐隐褪色,不像有品位的年轻女性打扮,我舌根打个转儿,“多大年纪了。”

他漫不经心看我,“许太太猜呢。”

他避而不答,估计羞于启齿,何苦给他下不来台,我仗着胆子说,“沈律师三十二,莫非是她大你一轮。”

他皮笑肉不笑,“两轮不行吗?”

我着实震惊了,圆场的说辞也哽在喉咙,“沈律师金屋藏娇藏了一位夕阳红。”

他反问,“夕阳红不美吗。”

一切因画而起,我理亏,现在不能招惹他,我硬着头皮附和,“美。最美不过夕阳红。”

他指腹无节奏的轻点着下颌,刁难暗示我,“怎么唱。”

细碎的粉尘从天窗灌入楼道,在低处簌簌落落,此刻阳光不燥,午后万籁俱寂,断断续续的蝉鸣也惬意,光影在墙上交错,我踮脚捞了一把,

在嘴边吹拂着,装聋作哑。

沈怀南姿态慵懒撩眼皮,“许太太来找我的目的。”

我无比谦虚,“求教。”

他恍然大悟,“不巧,我心情不佳。”

“公私分明是职业素养。”

他抬腕看手表,“距离我预计的休假结束还有四千三百八十个小时。第四千三百八十一个小时,许太太再来。”

我直勾勾的盯了他良久,清嗓子唱了一句他要听的歌。

他脚尖在地毯上打节拍,起先勉强能打得出,后来他踩不上点作罢,最终他面色微妙说,“许太太的歌喉堪称人间惨剧。你唱得不是夕阳红,是龙卷风。”

我置若罔闻继续捞空中的尘埃,“那是。沈律师是律政界精英,什么疑难杂症你都想得开,女人老有老的韵味,少有少的水嫩。假如是个寡

妇,沈律师肯接盘,也算替数以千万的光棍奉献一颗佛心了。”

我拍手,“沈律师的觉悟,真不是凡夫俗子比得了的。”

“许太太的夸奖酸得很。”沈怀南神情高深莫测,“老女人违法吗。”

我刚要说不违,屋里突然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紧接着一名佣人模样的中年妇女从一扇门跨出,她一边摘下橡胶手套挂在墙钩上一边说,

“沈先生,洗手间和厨房我打扫完了,您有其他吩咐吗。”

沈怀南视线在我脸上一闪而过,我故作不解端详他,竭力忍笑,他侧身让路,“费用我划你卡里。”

佣人立刻说,“多谢沈先生,下周我会准时报到。”

她换了鞋进入电梯,按下数字前她说,“沈先生,马桶堵了,我通顺了,便秘多饮水。”她发现沈怀南手中的蔬菜汁,她释然,“食素最祛

火。”

铁门拢住的刹那,沈怀南才慢悠悠回了句,“只是香皂掉在马桶里了。”

我笑容止不住,“沈律师藏得这位阿娇贤惠勤快,还钻研了肠胃的医理,适合过日子,你眼光果真独到。”

他面无表情转身回屋,“锁门。”

我跟在他后面,按照他的指令锁了门,“沈律师的门户这么严密,有人骚扰你吗。”

他径直走向客厅内的小型吧台,“许太太不登门,我这所住处无人到访。”

我在吧台一角的高脚凳上落座,我欢喜说,“我已经是名副其实的董事了,梅尔股东大会上的决策我有提议和否决权。”

沈怀南不紧不慢在吧台里晃动,“恭喜。”我抚摸着大理石砖的裂缝,“许柏承最看重大权,宋幼卿要帮他只能采取迂回之术,先给他宋氏,有了宋氏翅膀硬了,许崇文从忌惮他的实力

上升到忌惮他的势力,为省去两败俱伤的交锋,就会退位。不过宋铂章有自己的算盘,他们心照不宣这桩交易各自的鬼胎,未必肯把宋氏全盘交出

任他当枪使。许柏承想篡夺梅尔,宋幼卿压根不是最佳辅助,她只在舆论上营造许柏承有宋氏托底的优势罢了。”

沈怀南还是波澜不惊,“许太太能看破的,许柏承会看不破吗。”

我瞧向他。

他撕开消毒湿巾的包装,擦拭着水池,“宋幼卿能襄助他的不多,她做不了主。她是宋铂章笼络许柏承的棋子,是许柏承要挟宋铂章的砝码,

有她,二者的结盟则合,无她,二者不会结盟,口头合作之约钱势之约都不及联姻之约,联姻是将两个家族缠绕。你比宋幼卿有用,许柏承有意娶

她,可他有意救你从厌弃的婚姻中脱身吗,你们早已横亘了不可逾越的伦理鸿沟。”

我不爱听什么他偏说什么,我意兴阑珊反驳,“崇文还活着,柏承会舍近求远打宋氏的念头,说不准是体谅我进退两难,我持有股份,可董事

长不是我,转赠股份是重大决策,我会置身风口浪尖的。”

沈怀南了然于心笑,不置一词。

他的淡漠令我突发奇想脱口而出,“冯玄如。”

我吐出这个名字,沈怀南步伐一顿,他顿了数秒,在我的探究中对上我眼眸,“许太太偷看我多少资料。”

我托腮兴致盎然,“我一个月前委托沈律师调查许崇文和原配的恩怨,我不记得委托沈律师调查他的其余女人。冯玄如是许崇文第二任续弦,

原配因许崇文为她提出离婚而自杀。沈律师对许家的后院轶闻很感兴趣,你可不像嗜好八卦的男人。”

沈怀南往榨汁机里添了一块胡萝卜,轻描淡写说,“许家儿女少,可许崇文女人多,事先做足功课,许太太有所求时我能应对自如。”

我总觉他隐瞒了什么,他每一处都精准无误的先发制人,将道路铺在我眼前,引导着我通行,实在深不可测。

沈怀南递给我榨好的蔬菜汁,“我很想知道,许太太着迷于一个男人,被他牵动着喜怒哀乐,连自我都全然不顾,你着迷的是他的什么。”

我喝了口蔬菜汁,不很合我的口味,我冷落到旁边,“男欢女爱时腥红发癫的瞳仁,争夺自己想要的东西时汹涌澎湃的欲望,排兵布阵改写乾

坤时的沉着冷静,不加掩饰的锋狠。女人着迷一个男人,他的全部都能在心里掀起惊涛骇浪。过度美化是爱情的真谛。”

沈怀南若有所思转动着一枚打火机,他点燃吧台上的香薰蜡烛,“欢爱排在第一,看不出许太太那方面的渴望很旺盛。”

我刚想拿杯子倒一些纯净水,在沈怀南这句话出口后顷刻戛然而止,“什么。”

他笑了,摇晃着所剩无几的杯底,“许太太不诚实。没有一个人的全部能被无条件接纳,接纳与抛弃在于取舍的权重。如果男人的样貌和能力

都平庸,女人能着迷的唯有幽默忠贞这些平庸的长处,女人会做出高于他价值本身的牺牲吗,女人的付出也会相对打折。平庸的两性关系中女性永

恒不变的是贪图小便宜,高端的两性关系中女性贪欲膨胀,进而索取成倍的回报。正因你对许柏承报以殷切期待,所以你无节制付出无底线服从,

尝试感化他,绑架他的良知。男女之间成于对症下药,败于误诊。许太太的药用错了,你煎煮了一副清汤寡水的药去治疗一心获利的浑浊的病人,

注定徒劳无功。”

我指节在下巴处轻轻敲点,“沈律师是男人,男人看得透男人,男人着迷女人什么。美丽的皮囊,饱满的胸脯,挺翘的臀部,还是至死不渝的

真心。”

沈怀南不可置否,“十之八九未经世面的男人是。”

我舔着嘴唇遗留的苦瓜涩味,“少数呢。”

“出身,阴毒,识趣和技巧。”

我懵懵懂懂,“技巧?”

他背对我冲洗槽具,“女人迷恋住男人的技巧,难不成是通下水道吗。”

我噗嗤笑,“修灯泡不算吗,非得床笫之事才算技巧。”

沈怀南说,“许太太连修灯泡都得心应手,能文能武还在乎什么男人。”

我兴味十足,“沈律师是哪种。”他抖了抖水珠,“第二种。不止我,诸如许柏承之流,都是第二种。”

“阴毒呢。女子阴毒狡诈,男人不是望而生畏吗。”

他将杯子塞进橱柜内,“有一种谬论,聪慧带点蠢的女人最吸引男人,识趣叫蠢,呆笨也叫蠢,高阶层的男人对蠢的定义是识趣,而百分之九

十自恃聪慧的女人都达不到标准。识趣的终极是阴毒,害人叫阴毒,能驾驭男人也叫阴毒。”

沈怀南脊背的曲线挺拔如松柏,在砖石反射的强光下熠熠闪烁,“真正野心勃勃的男人,根本不介怀用何种不光彩的办法满足需求,更不介怀

伴侣的九十九个缺点,只要唯一的优点是其他女人望尘莫及。具备这样野心的男人都有最明显标志,随时能用残酷的现实将一个女人的幻想击垮粉

碎,再被另一个女人用现实拴住。”

他给了我半杯温水,“你在想方设法阻止他娶宋幼卿,对吗。”

我触及杯壁,烫着似的一缩。

他伸在我面前,“许太太当下很迷茫。你有股份和权势在手,它们是真真切切的归属林姝,但许崇文在背后操纵着你,你实际是傀儡。不知内

情的许柏承又怪罪你按兵不动,他和宋幼卿来往,他知道许太太不满,他看作是惩罚你,你急于挽回就会豁出,你不挽回,他做宋氏的乘龙快婿不

仅毫发无损,也收获颇丰。你当面无可奈何,你敢质问同归于尽吗。许太太有一腔为他踏进深渊的孤勇,但东窗事发后许柏承拿到你舍命相赠的股

权,只会割弃拖累他名声的你,弃子的下场,许崇文应该告诉你了,你才这么畏惧。”

那杯水我未接,他搁在吧台上,“你无法明讲自己的苦衷,长此下去彼此离心。最初你以恋人自居,多年来他也唯你一个,从未拈花惹草,给

了你底气。其实许太太更像他豢养的情人,在他的世界里你不过是伺机换取他时下利益的利器,物尽其用,到此为止。”

我颤栗着捧住水杯,“沈律师的毒舌,真是万箭穿心啊。这些是你主观揣测,无从验证,相较你的揣测我更愿相信四年的朝夕相处。”

沈怀南切了几块蜜瓜拼在盘内,“至于许太太的想法,许崇文渐渐地揭开了你怀疑这段感情的帷幕,你一面伤怀,如你所言,无从求证,你尚

且能自欺欺人,一面又坚持完成任务,屹立不倒。你妄图求得万全之策,在许崇文无力反噬时转手股份,也等待着许柏承期间对你有所承诺,你无

止境的耗着,可他耗不起,他必须速战速决,不惜赔进任何,知道为什么吗。”

我看着他。

他把盘子撂在我唾手可得的桌上,“自幼不和睦的商贵父子,和君臣斗没分别。他的家族水有多深,他自然一清二楚。”

我深吸气,“接下来我怎么做。”

沈怀南和我相对而坐,“其一,扶持你摆脱傀儡的处境,牢牢地攥住股权,为己所用,谁也不给。”

我注视他,“沈律师有把握吗。”

他掸去裤腿粘住的棉絮,“许太太不出差池,我就有把握。面对心爱之人,女人比男人更易心软,许柏承为股权可以无所不用其极,许太太扛

得住他柔情的攻势吗。”

他朝前逼近,声音蛊惑中带着穿透人心的魔力,“不要贸然去赌注一个男人的诺言,当他感情的深度取决于你为他做了什么,他一一得到后,

将开始拔除知晓他不堪的钉子,如若他待你有一丝真情,许太太侥幸未被拔除,你想利用这一丝真情,奉劝当局者迷的许太太,能让唯利是图的男

人忘却代价走进婚姻的女人,会是你吗。”

沈怀南是春日,也是隆冬。

他用最寒冽的钢枪,击溃那点赖以取暖的梦境。

我信誓旦旦,“许柏承不会那样对我。”

他笑而不语。

我死死地抓着玻璃杯,过分用力而青筋暴涨,“其二呢。”

沈怀南笑意深浓,“你想将宋幼卿拒之千里,搅乱一池既定的姻缘之水,未尝不可。”

我怔住,与他四目相视,“沈律师有路子吗。”

他重新坐直,“许太太仍旧不死心。”

我说,“死心与否是我自己的事。”

沈怀南松开两粒纽扣,“搅乱他们是给你讨个痛快,到手的东西,许太太一时脑热抛出,可就无后悔的余地了。”

我喝着水,“沈律师什么都算计到我前头,替我铺平了路,我吃亏的可能性很渺茫。”

他后仰,枕着椅背,“佛法讲因果,许太太懂得因果吗。”

我望着杯中荡漾的白水,“有因必有果,善恶终有报。沈律师要表达什么。”

他一言不发站起,穿过回廊到达客厅,将窗帘合上,遮住刺眼的骄阳,他伫立在朦朦胧胧的暗光里,“许柏承原是指望你过渡给他股份,用最

快的速度逼宫,许崇文从董事长的位置退下,随之消失的是商界对他的关注,那么心怀仇恨的许柏承摧残他,将自己母亲的苦楚加诸在他身上会易

如反掌。”

他捡起一柄剪刀,修剪着一株绿植的枝叶,“生老病死是常事,顺其自然的死去不解他心头之恨。”

我惊愕中沉吟许久,“沈律师认为,许崇文一场出轨会招致许柏承如此仇视,结发夫妻相看两厌不是司空见惯吗。血缘至亲,哪里会恨之入

骨。”

沈怀南剪掉多余的叶子,不疾不徐的物归原处,他转过身,逆光凝视我,“许崇文或许作下不与人知的孽呢。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反目。许柏

承会效仿许崇文,原配怎样撒手归西,他就如数奉还。”

我头脑一片空白,“你的意思是。”

他朝我走来,“验尸报告有疏漏,凭许家在海城的名望和地位,很多内幕必定石沉大海,许崇文花费数年,洗得很干净。尸检的法医也调离了

岗位,许崇文原配患有臆想症,幻听和间歇性精神失常,落在案卷上只一项精神病,她跳楼那日的前一天精神失常刚发作,她发作并不频繁,因此

她跳楼无关精神病。”

我一阵阵冷汗,“被推下的?”

沈怀南单手撑着太阳穴,神色怏怏又寡淡,“利欲熏心的人都爱惜羽毛,许崇文不会明目张胆违法,大约门道在饮食中,即使中途败露,也能

从临床学洗脱它的危害,有的药物少食安神,多食致幻。”我所有动作连同喘息都凝滞,“许崇文不会把梅尔给许柏承,是吗。”

沈怀南换手撑着,“会拖到他死那天。”

我身子有些发软,“无凭无据,沈律师最好口风严谨。”

他又斟了一杯苏打水,“许太太听过也便忘了。”

我索然无味看着这杯喝掉大半的水,“沈律师是提醒我别做无用功了,许崇文健康长寿,许柏承替代他就遥遥无期,除非许崇文沉疴难起。”

沈怀南略眯眼,“宋铂章举宋氏之力助阵,许崇文没准会不保,看许柏承利用宋铂章的段位高不高了。”

“所以沈律师帮我拆散许宋联姻。”

他说,“终结许柏承仅剩的捷径,他只得暂时臣服许崇文,你与许崇文同一艘船,等于臣服你,我想你会喜欢牵制他,股份是你的王牌。”

“好大一盘棋。既让我高兴,又为我谋得了切实的好处,沈律师明白重情的女人彻底走上情字的绝路会丧失斗志,故而你给我保留这份希

望。”

他举杯,“许太太的报酬到位,我没什么不能为你筹划的。”

我和他碰了一下,“沈律师曾经向我提及股份。”

沈怀南拇指摁住杯上的花纹,“有吗。”

我莞尔,“我考虑下。”

他饶有兴致,“许太太能做主吗。我感兴趣的是有资格参与董事局会议的股东。”

我喝光水,“我如今有实权,不也一步步熬吗,事在人为。”我出门瞬间,回头凝望陷入一团阳光中的沈怀南,那团阳光笼罩着他,很是纯粹而温暖,“沈律师,你出谋划策破坏许柏承逐步吞掉梅尔的计

划,瓦解甚至毁灭我对情意的执着,归根究底的矛头都指向了他,指向了许家,崇文和柏承得罪过你吗。”

沈怀南握拳抵在唇上,打了个哈欠,“这是辅佐许太太的必经之路,许太太的得偿所愿,是建设在他们的事与愿违之上。”

我半信半疑,“我坦白了我的秘密,沈律师的图谋我还一无所知。”

他看着我,“律师的图谋,是最大限度维护委托人的权益,比如让许太太心想事成,你心想事成,我的图谋就相继达到。因为许太太会铭记于

心的。”

一棵树的藤蔓,抱团抱得紧,一藤开花结果,余下的一藤也能花团锦簇,沈怀南不沉湎于浮华小利是好事,否则谁掏钱都能收买他,挨黑砖防

不胜防,我也不敢用他。

我不再追问什么,在他目送下离开公寓。

我坐上车,越过一寸宽窄的窗缝瞧着拉了纱帘的框子,无边无际的沉寂。

许崇文曾说过,男女之界互相征服比单一的驯服更长久,世上出类拔萃的猎人最爱捕捉残暴狡猾的猎物来证明自己,温顺的往往是宠物,爱它

时爱不释手,厌倦时不问死活。可猎人给予血性猎物永无休止的征服欲,食肉饮血,还要剥下皮毛,将骨骼做标本,难以征服的猎物可遇不可求,

在猎人的心中可长生。不受掌控的女人才能激发男人所有的欲念和占有,这丝欲念,相当爱恨。

第二天上午我赶赴梅尔,一拨西装革履的高层正在办公室外迎接我,我在梅尔出现的次数少,一眼望去都很眼生,我放慢脚步抵达他们跟前,

他们鞠了一躬,“许夫人,听闻您来公司任职,我们提前备好您需要的资料了。”

我神态平静梭巡他们,其中三四个我有印象,是闯病房的那群人,许柏承和程世洵谁授意的,我不得而知。

但不论哪一方,都是许崇文忌讳的,我明面是他这头的人,也得避讳。

我挑开文件夹,扉页写着季度报表,我婉拒,“这不是我能看的,崇文才有查看的权力。”

他们面面相觑,“您是许董的夫人,您查看不为过。”我又随手翻了翻,“你们拿给我的,有可信度吗?报表一贯由程副董先过目,程副董事无巨细,查也是走过场,我查不出疏忽的。”

他们愣住,随即反应过来说,“许董出院后整治了梅尔董事局,上上下下都收敛了。”

我点头,“你们做事,崇文信得过。好好为梅尔效力,从前是哪个阵营都时过境迁了,往后不错就行。”

他们纷纷表态会忠于许董和夫人。

我解开西装扣迈入办公室,屋内早有人等着我,是一个和我年岁相仿的女职员,她在墙根下非常恭敬打招呼,“林董事,我是人事部指派担任

您的工作秘书,我姓乔。”

我解扣子的手势停止,格外仔细的审视她,她胸前佩戴了工作证,姓名一栏输入的乔洁,加盖了人事部公章。

“乔秘书。人事部经理指派的吗。”

她停顿了下,“是许总。”

我掂量着掌上的车钥匙,“是许总。你紧张什么。”

她说,“我没有紧张,林董事。”

我在办公室里随心所欲溜达了一圈,指着角落的五九菊,“保洁部放置的吗。”

她也随着我看去,“您喜爱菊花,五九菊正盛开,我支会保洁部送了两株红菊装点在通风口,能开运,红红火火。”

我不以为意,“您还信风水讲究。”

“大企业讲风水布局,图个心理安慰。”

我脱掉西装,露出V字领口的白衬衫,她要接我的西装,我一绕,从她的手上绕过,她发着呆。

“乔秘书的专业是。”

她说,“金融。”

我直视着她,“公司的情况我恨生疏,有劳许总挂心,不过我工作量不大,你们许董事长的身体大病初愈,我担心他,他忙不完的大事我来搭

把手而已,耗费一名秘书未免小题大做。他说公司人手紧缺,正筹备秋季招聘,不如你回人事部待命吧。”

“林董事…”她大惊失色,“您要辞退我吗。”

我笑得认真无害,“怎会。你隶属人事部,我无权辞退你。”我拉开门,“我会通知人事经理,委派你新的领导,讨好上司图锦绣前程,我这

儿是闲职,耽误你大展拳脚,你等信儿吧。”

她自知我态度决绝,不会收留她,也没再央求我,退出了这扇门。我透过澄净的落地窗,定格在她远去的背影,我勾起一丝笑,走到桌前拾起

座机,拨通了市场部内线,“尹经理,来我办公室。”

我坐到椅子上,怡然自得翻着海城日报,宋氏和梅尔明争暗抢的那块地皮花落梅尔,确切说是许柏承自动让出,前期许柏承投入极多,打点了

主管地皮批示的相关部门,又有宋氏作梗,可谓一波三折,眼看要得手,却临了做人情,报道中特别指明他出于私情把地皮谦让给宋铂章,这块地

皮在梅尔宋氏的二虎相争中预热就炒到了天价,只等开标。梅尔撤出,宋氏独享,价码跌回了底价成交,同行有心加入可畏惧许柏承发难,明眼人

看得出,和宋铂章抢地皮是间接开罪了他,也只好罢手,宋氏为此省了数千万。

桌上的杯子空着,我沏了咖啡,尹正梧在这时推门而入,他望向倚着桌子边缘喝咖啡的我,“夫人。”

我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进来,他反锁住门,我开门见山,“乔秘书是柏承的人。”

尹正梧诧异,“许总的日常事务和乔秘书的工作并无接触。”

我坐回桌后,“她以前负责谁的档期流程。”

“乔秘书是人事部录用的三个短期特助之一,高层的秘书辞职或调任,空档期由她交接顶上,三个特助的面试程序很复杂,包括琐*凉*七*独*家事和酒局的

应变以及危机公关,是许总全权决定去留。许董很认可这项未雨绸缪的举措,关乎企业生死存亡的部门譬如财物、公关及市场,秘书职责很重,突

发事故造成离岗,很可能导致规划与应酬内容上执行的瘫痪,许总培养的三名全能特助,填补了这一空缺。”我撂下咖啡杯,“我打发她了,她是柏承录用的,自然惟命是从,没接触不代表清白,我留她在身边,稍有不慎就会露馅。崇文安排差事我没

法瞒着她,柏承会闻风而动,崇文会把泄密的账记在我头上的,千辛万苦才打消了他的戒心,一旦归零二度博取信任可难了。”

尹正梧笑,“夫人目前水深火热,可总会有转机的。”

“你告知人事部经理,将乔秘书派给不是柏承一党的股东,起码帮他盯着异己,别等他急了。”我双脚离地,陷在椅垫内摇摆着,“尹经理是

否了解柏承私下放资源给宋铂章。”

“您是问今早官方宣布的地皮吗。”

“都公之于众了,我还问什么。”我拢了拢鬓角的碎发,“程世洵将自己谈下的客源近期陆续从梅尔作切割,刚才我看报表,有三家半成品造

船厂是梅尔的老合作方,却和宋氏新建的船厂签约了,自从上个月梅尔的元气大伤,至今波动才趋于平缓,宋铂章趁崇文养精蓄锐的时期,什么都

插一脚,风头正盛,连船厂都拔地而起了。”

尹正梧郑重其事说,“许总确有出力。”他又补充,“别的我不了解。”

我窥探他脸色,持续的风平浪静,像是真话,“他亲自下场联络梅尔的旧厂商,以他的谨慎,他没必要亲自去冒险。且不提许崇文会否派人监

视他的一举一动,即便他行事畅通无阻,崇文不待见儿子在海城人尽皆知,厂商出卖消息借此巴结崇文,柏承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尹经理

说不了解,便是没有从中周旋了,你猜测替他操办此事的会是谁。”

尹正梧琢磨了片刻,“许总在万山酒楼有常年包下的固定雅间,可奇怪的是,打探行情的业内人士花钱收买了万山服务员,从来都无所获。”

我问他,“是收买不了吗。”

尹正梧否认,“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人不缺,而是情报有误,许总在万山洽谈事宜,实施时大多和听到的有出入。”

我笑出声,“尹经理也花过冤枉钱吧。”

他说,“瞒不过夫人,我确实替许董蹚路了。”

我往咖啡里倒了一包奶精,“柏承为上位机关算尽,他哪会不设防,想逮他的马脚简直痴人说梦。他借服务员之口耍了一半的同僚,指东打西

的战术,任谁都攻不克的那关,他攻下了。”

我慢条斯理叩击笔筒,发出哒哒的脆响,“尹经理,我要的资料呢。”

他从腋下的文件夹中取出一摞足有半尺厚的公函,“您过目。”

我接住翻开,尹正梧泰然自若总结着文件中的重点,“海城是省会,干系一省的经济命脉,全省最顶级的商业资源都集中在此处,梅尔宋氏盘

踞在金字塔尖,荣辉冒头不足三年,非要蹚海运贸易这滩浑水,觊觎船舶材料的进口渠道,妄图蚕食梅尔和宋氏的盘中餐,被两所企业打压得够

呛,现在看,是无望翻身了。梅尔出手惩治荣辉轻而易举,可许董不愿失风度,毕竟梅尔一直被传言对同行赶尽杀绝,在商界只手遮天。而宋氏主

营建材和房产,所以外界眼中梅尔与荣辉最是水火不容,许总很会掐时机,在许董最头疼时,把烫手山芋移花接木给宋氏,解了梅尔的燃眉之急,

又借花献佛打着辅佐宋铂章的旗号大举进攻船舶业,在两边都成了救世主。宋铂章进展顺利,许总功不可没。”

我耐着性子从头到尾翻阅这堆材料,一笑置之,“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宋氏和梅尔打打闹闹三十年,同行都认为宋铂章不服许崇文把持海城首

富的宝座,要扯他下马,可惜宋铂章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真实的企图是暗中转型,宋氏倚仗房产和建材发家,单论这二者海城无人能取代,而崇文

一早就把精力放在了海运,周边的沿江省市往来船舶几乎都出自梅尔制造,崇文进军房产建材已过最佳时间,海城楼盘和工厂07年就濒临饱和,江

港运输却蒸蒸日上,这也是宋铂章敢堂而皇之抢食吃的缘故。崇文没有突破口摧垮他的根基,他倒能保证自己稳如泰山的同时再殊死一搏,伺机将

梅尔连根拔起。”

尹正梧领悟了我的弦外之音,他迟疑说,“夫人打算干预许总吗。”

“我不介意他和宋铂章联手谋算崇文,前提是联手利大于弊。柏承擅于做戏和权谋,可马有失蹄人有失足,和崇文同一时代争锋的宋铂章同样

不吃素,这场貌合神离的交易各有利弊胜负难料,倘若柏承输了呢?崇文必定勃然大怒,我得来不易的股份也将付之一炬。我也的确介意他通过娶

宋幼卿的方式来达成结盟。”

“最后这句才是您的实话。”

我面不改色微笑,“作为梅尔的股东,保障利益也是我的打算,都是实话。”

尹正梧欲言又止,“许董不会没想到您的顾虑,可他默许了。”

我端着杯子起身,站定在宽大的梯形观景窗前,“崇文默许柏承利用宋幼卿拿捏住宋铂章,进而拿捏住整个宋氏集团,宋铂章会接受敌人儿子

的示好,短时的牟利是打击崇文,先垄断工厂,没有造船的生产线,梅尔就只能高价购买二手船舶翻新,再当新船投放市场,背负着欺诈的风险赚

个微薄差价,不向宋氏屈服,就剩下坐以待毙破产了。长期的牟利是宋铂章早已走投无路,宋世忱纨绔远近闻名,与其败在儿子手里,不如押注女

婿的知恩图报,即使捂不热柏承的良心,他接管宋氏是绝无可能没落的,好歹还延续基业。对于他们这种人,儿女的姻缘无非给家族垫脚,是不是

情投意合无所谓。况且宋幼卿很仰慕柏承,他何不促成呢。崇文之所以放任置之,因为他清楚儿子的本色,不会为任何女人放弃自己的大业,不会

为情所累,宋幼卿是他的契机,不是羁绊。对内父子相残,对外父子同根,是柏承丰满羽翼的契机,也是崇文破城颠覆宋氏的契机,他得逞后,一

日不自立门户,崇文就能以父亲的身份束缚他,压制他。”

玻璃窗外的城市之光是糜烂的,糜烂到窒息,它的荒诞与无畏让人联想性,色欲,激情,寂寞与风月。

我眺望得失神,尹正梧跟在我身后,循着我的视线也眺望对面大厦,我们两人的影子在玻璃上重合。

“崇文要柏承以小博大,绝非要他因小失大,假设他知道柏承打入宋氏的计策是一场赌博,先喂食宋铂章甜头,损自己的利益,他断断不允

许。商场风向瞬息万变,谁能保障吃了这点小甜头,宋铂章不会见好就收,再因地制宜生出大风浪呢,也许小甜头足够支援他给梅尔一记重创。”

尹正梧说,“宋幼卿愿嫁,许总愿娶,您怎样干预呢。”

我将咖啡一饮而尽,笑着回到办公桌,“怎样干预,无须尹经理你操心了。”

“您有策略了吗。”

我摇头,“在海城,能与柏承过招几回合的,寥寥无几。幸好——”

我后半句止息在舌尖。

楼下此时传出两声汽车鸣笛,尹正梧踱步到窗台,他向下俯瞰,对我说,“是许总。”

我刹住身下晃悠的大班椅,“他在干什么。”

“在等您下楼。”我抄起桌角的坤包,风风火火往外走,“事情办妥。”

他说,“我明白。”

我乘坐电梯下楼,出电梯门时我特意东张西望,确定没人留意我的去向,才匆匆穿梭过大堂走向许柏承的宾利,我驻足车门外,李秘书欠身匍

匐在副驾驶椅上,推开一道缝隙,“林小姐,许董今晚有应酬。”

我注视着车后座,里面鸦雀无声,只偶尔渗出一缕烟雾,烟雾的深处,我看清了映射在上面的自己。许柏承素日不喜我化妆,凡是他会出席的

场合我一定不施粉黛,今天化了妆,久不装饰,稍一装扮便尤为明艳,赤色口红在黄昏西落的街巷令一张容颜道不尽的风情娇俏,我以为他恼了,

下意识找纸巾擦口红,但坤包里没有,我敲打副驾驶的车窗,“李秘书,有湿巾吗。”

他递出纸包,我刚伸手去接,车窗突然慢慢落下,许柏承的脸出现在晦暗的茶色玻璃后,眉目被天边的霞光染得浓烈,眼底讶异也愈发深重,

“职场装很合适你。”

李秘书将托着纸巾的手缩回车内。

我笑着说,“还怕你说我丑。”

车窗降落到底,许柏承视线流连过我胸口与腰肢,“稍微露了一些。”

我立马裹紧,“衣裳自己绷开了。”

李秘书从前面把手机交到许柏承手中,“您的电话。”

他起初很平和,接听的后段扫了我一眼,我顿时察觉了电话的来意,等许柏承挂断这一通,我解释说,“乔秘书我没收,退回人事部了。”

许柏承若无其事磋磨着手机壳,“你自己有秘书的人选吗。”

我说,“那倒没有。董事局几名常驻股东和各部门高层负责日常运转,我是外行,许崇文监督三五日来一趟就够了,留在公司也没多大用,他们还束手束脚。”我推诿得天衣无缝,许柏承却不全信,他唇边溢出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一年来一趟又如何。身在其位,该配备的秘书不能少,你看不上乔

秘书吗。”

我走近两步,弯腰趴在窗框上,李秘书心领神会下车,抽着烟在四周放风,我一霎原形毕露,细小而娇软的手掌攀附着他胳膊,“你生怕别人

不晓得你我的关系吗。我好不容易才进公司,许崇文于公于私肯定不放心,在暗处监控我,你大张旗鼓安插耳目,我也逆来顺受任由你摆布,万一

他一怒之下收回我的实权,股份就算在我这又有什么用,我还能正大光明打着他的幌子出入吗。”

我探进窗内,压低声说,“分红也要全数上缴许崇文,无异于白忙活,你给他打苦工,谁让你是他儿子,我从没认命自己这辈子就守活寡

了。”

许柏承打量我半晌,他不禁闷笑,温热的手指钳住我脸蛋,“我的林姝城府颇深。”

我一把扼住他手腕,在他指尖薄茧上飞快的偷吻,“跟你学的。”

他笑声更加愉悦,“上车,送你回去。”

我挤进车厢,他将两旁的挡板升上,李秘书也嗑灭烟蒂上来,拐了个大弯,驶入十字路口的车流。

“许总,您给的好处,宋铂章已经感受到并实实在在的获利了,地皮本处于郊区,市中心外扩后,原先的市中心成为城中城,地皮所在的郊区

地理位置好,划归到中心区了,他为表友好,将荣辉败诉的一批进口船舶材料交换给您。许董最心仪这批材料,虽然曲折,但您办得漂亮。”

许柏承淡淡嗯,“到嘴边的食物,绕一大圈还得回我嘴里,材料是梅尔的必需品,地皮可有可无,甜点给宋铂章,正餐留桌上,这买卖不

亏。”

李秘书打开空调,“城南新开了一家歌舞厅,客流很火,抢了咱们不少VIP,据说主打怀旧风格,正合那些假惺惺的商人胃口。老板姓沈。”

本来许柏承不在意这件事,当李秘书提到老板的姓氏后,他忽然打断,“叫什么。”

“广寒宫。”

许柏承皱眉瞥他,“我问你老板名字叫什么。”李秘书答复,“很神秘,连内部员工都不清楚。”

许柏承沉默了两三分钟,他轻笑,“广寒宫,有玉兔和嫦娥吗。”

李秘书也笑,“广告也不用打,只招牌就很响亮,过耳不忘。”

抽完了一根,许柏承再度焚上一支新的,衔香烟的右手搭在窗框上,“似乎是一位极其擅长经营的生意人,去会一会。”

车兜兜转转泊在广寒宫的后门时,已经是晚上七点钟,许柏承抬起头,望了一眼绮丽的霓虹匾额,我也跟着他看,他对李秘书说,“品味尚

可。”

“开办娱乐会馆的谁不是有来头有势力,也是邪性,广寒宫背后的这号人物,咱闻所未闻。”

我有点心慌意乱,也谈不上为何,许柏承带着我进入会所,从水晶梯上二楼时,我问他,“广寒宫比你的呢。”

他眼神停在墙壁镶嵌的结构图上,二楼是一所歌舞厅,他看了好一会儿,继续朝楼上走,“难分伯仲。”

来广寒宫的途中,李秘书打电话预定了沙发座,侍者将我们引领到预定区域,我随口点了一瓶人头马和皇家果盘。

许柏承自始至终没有开口,他默不做声观察着周围,李秘书时不时附耳和他说些什么,场子里的乐声太大,我在一旁完全听不清,而且从进门

的一刻起,我就感觉有一束目光与我如影随形,我去何处,它也跟到何处,我试图揪出这一束目光的源头,可我寻觅遍了二楼的四面八方也寻不

到,他掩藏很深,在一切都不清不楚的玄妙的黑暗中,如此的不着痕迹,寂静得悄无声息。

侍者将果盘端上茶几,我开酒瓶的时候,不经意瞟向开放式的三楼露台,一名戴着面具的男人正藏匿在那处柱子后,他身上的藏蓝色衬衫被肆

意的闪光氤氲成银蓝色,男人轮廓十分熟悉,尤其那双桃花般温柔的眼睛,在灯火迷离的尽头散发着暧昧诱人的味道。

我心跳倏而漏了一拍,竟然是沈怀南。

他也在这所歌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