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宠爱完整章节完结全文阅读
小说: 诱局(林姝沈怀南)作者: 红拂字数: 11551更新时间: 2020-05-25
作者:红拂分类:现代言情字数:11449字更新时间:2020-01-2800:04:40
我陪同许崇文从会议室出来,尹正梧行色匆匆走到门口,他将一摞照片交给许崇文,“许董,蒲城109国道的煤矿凌晨发生了瓦斯爆炸。”
我脱口而出,“又是蒲城?”
许崇文接过相片,“109国道。柏承规划的项目是哪里。”
尹正梧神色凝重,“正是相距109国道不远的地皮。”
许崇文皱着眉头浏览,“是地皮爆破引发吗。”
尹正梧说,“是。失事煤矿面积小,自身承受度低,近山区的大煤矿才会有10万立方米以上的泄容量,而这所煤矿泄容在11.5万立方米,非外
力作用很难达到,梅尔的公关竭力封锁了消息,也打点过媒体,可家属很激动,再失控下去势必会满城风雨。”
许崇文问,“柏承呢。”
尹正梧指了指楼下空出的车位,“许总在万山酒楼应酬。”
许崇文撕碎照片,他表现得极其不悦,“他知晓了吗。”
尹正梧说,“许总酒席上谈判不方便,我给李秘书发了邮件。”
许崇文沉思半晌,“林姝你跟我来。”
他回到会议室,我趁机问尹正梧,“停工了吗?”
他说停了。
我蹙眉,“停工等同宣告是工地操作不当导致失事,梅尔负责人在罢工反省。事故的危害能逆转吗?反正不能,就该干什么干什么,梅尔稍候
会做出诚恳的表态给蒲城交待,但不是被居心不良的同行揪住把柄大肆渲染。梅尔主动朝舆论中心自投罗网,出动公关又能遏制什么。”
尹正梧不明所以,“您是说不停工重新投入建基吗。”
我单手拧开门把,一边拧一边说,“什么是公关,把危机稀释得以喘息,遮蔽大众深挖的渠道,粉饰太平是你最妥当的权宜之计,灰溜溜的停
工必定招来骂声一片,大张旗鼓干活外人倒摸不透孰是孰非,梅尔才有公关的缝隙可钻。”
尹正梧颇为讶异,“我征询下许董。”
我侧身让出一条路,尹正梧朝会议室内的许崇文鞠了一躬,“许董,夫人的指示是——”
“我听见了。”许崇文打断他,“你先忙,我确定好方案会吩咐你。”
尹正梧恭恭敬敬退出去,“那我等您的指令。”
我和他一进一出交错而过,我径直走入会议室,不过三五分钟而已,滂沱的雨势轰鸣而至,低矮的天际像泼了一匣浓墨,急速变幻的云卷挟着
雨丝砸落窗柩,纱帘在电闪雷鸣中肆无忌惮摇曳,仿若一张血盆大口吞噬了道旁的路灯和霓虹,许崇文默不做声揉着太阳穴,我经过他背后,精挑
细选往杯里放茶叶,“要不你休息一会儿,身子吃不消。”
许崇文从指缝看向我,一剂闪电从天劈下,晃过他阴晴不定的半张脸,像一潭晦暗的湖泊,诡谲莫测又深不见底,我一激灵,端着的茶盏险些
扔出,情急之下朝前扑了半米,许崇文反应敏捷摁住我肩膀,“当心。”
我把茶杯搁在盘子里,吮吸着烫红的指腹,心有余悸说,“雷打得太响,我从小怕雷。”
他带笑打量我,“你训诫尹正梧的一席话,很有继承我的天赋。”
我也笑,“跟着你不开窍都难。”
“董事局不满我转让股份。”许崇文松了松束紧的衣领,“担任梅尔的股东,投资是一部分,辅佐企业是一部分,我立下的规矩,缺一不可,
也是我打破了规则。”
我明白许崇文在暗示我什么,对他的忠心就是对梅尔的贡献,我也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我年轻没经验,董事局难免不认可我,他们无非骂你
纵容我受我迷惑,我闯出点成绩来,他们也就闭嘴了。”
许崇文大笑,“有志气。”他接连喝了两杯茶水,“眼下就有时机,你去一趟蒲城,算是替我出面解决后续,我会安排尹正梧随行,他会指点
你。”他停顿片刻,“事故的起因是柏承判断失误,梅尔虽然压住了舆论,但如此巨大的纰漏不可能瞒天过海,早晚要发酵的,与其措手不及,不
如我亲自曝光,操纵它的走势。”
我捏着杯子的手一颤,许崇文竟要把这桩事故推上风口浪尖,全然不在意许柏承的处境,我大惊失色坐在他对面,“柏承的疏忽无异于是董事
局决策的疏忽,梅尔因为动荡元气大伤,万一曝光后局面一发不可收拾…”
“这不是你该顾虑的。”许崇文拂开遮挡住我额头的碎发,“你按照我的要求去办,能给我圆满的答复吗。”
我顿时僵住,像捆绑在柱子上钉住,四肢百骸都动弹不得,良久我说,“柏承好胜心最强,蒲城项目现在失利,这节骨眼再重击他会不会适得
其反。”
许崇文没任何回应摩挲着烟灰缸上的雕花,我强迫自己平复情绪,“崇文,一旦我和许柏承处于对立的位置,他就警惕我的一举一动了。”
“林姝,你是聪明,可你不懂什么是精彩的博弈。”许崇文的眼底暗流涌动,“你拿到的股份比重仅次于我和程世洵,柏承已经有所怀疑,在
出乎他意料的今天,你表面顺从只会加重他的怀疑,相反与他对峙是我给你洗脱自己的良机,你应该明白如何演绎你的苦衷打消柏承的疑窦。”
一个妻子在掌握了自己出轨证据的丈夫面前完全没底气争辩什么,我只能无助恳求他,“纵然柏承千错万错,好歹血脉相连,又何必毁灭他最
看重的东西。”
许崇文捧着茶盏缓缓放在原处,“高门富贵,很多事注定有它的不得不为,以后我会让你知道。”他起身绕过会议桌,我也紧随其后站起,“你只有这一个儿子,父子之间难道真的不顾情分吗。”
许崇文不再回复我只言片语,他拉开门带着尹正梧离开了走廊。
我心口仿佛堵住一块巨石,上不来又下不去,压得我窒息,我闭上眼胳膊奋力一扫,桌上的花瓶扫落在地,摔得稀巴烂。
许崇文混迹了商场半辈子,不出手则已,一出手锋利又果决,许柏承主管的项目牵扯了煤矿事故的丑闻在短短两三小时便愈演愈烈,他的公关
团队明着较量暗着排查,然而搜索到的全是匿名,连东引祸水都无从下手,倒是许崇文在幕后彻底摸清了许柏承究竟积蓄多大的实力来抗衡他。
我在会议室等到午夜,许柏承迟迟未归,我只好返回老宅,出租驶进小区,靠着长街的一角停住,我弯身出来,从伞檐边缘张望二楼的书房,
窗口亮着灯,许崇文的轮廓在上面若隐若现,我收了伞按下门铃,保姆从玄关走出迎接我,“夫人,许董也刚回。”
我把雨伞给她,“回多久了。”
她说,“半小时。”
我蹲下换拖鞋,“我办点事,不顺路。”
保姆嘀嘀咕咕念叨着,“这么大的雨,许董可真是,也不接送您。”
我上楼抵达书房,敲了两下门,“崇文,还没睡吗。”
许崇文侧卧在沙发上,盖着一段咖啡色的毛毯,“不困。”他随意梭巡我裤脚的雨渍,“你记得洗热水澡驱了寒再睡。”
我抖落着被浸湿的裤子,“你吃晚饭了吗。”
他调整好灯罩的角度,“我不饿。”
“我煮碗粥吧,不然你加班胃口不舒服。”
许崇文翻了一页文件,“也行,辛苦了。”我正要去厨房,他突然又叫住我,“考虑了吗。”
我无精打采的,“你要我怎样,我就怎样。”
他笑着问,“怪我向你施压了。”
我立刻说,“我们结婚时说好的,我维护你,你照顾我,我心甘情愿。”
许崇文圈出一项条款划掉,“那就好。你和柏承不同,你重情,重情是你的软肋,也是你的长处,我很欣赏这点长处。商人讲究平衡,没办法
平衡时得与失能对等就算不亏,女人计较的是因果,男人关注的是价值,我很喜欢你的一点即通,也清楚你感激我的默许,所以在我看来你起初的
意图不重要。”
我犹豫再三,终是没忍住,“崇文。除了柏承,你还有什么是属意我做的。”
他疑惑摘下眼镜,“怎么了。”
我立在那,“我总觉得对于你而言我的用处还在后面,我怕自己会令你失望。”
许崇文缄默许久,蓦地发笑,“柏承很吸引你。”
我一言不发。
他又问,“那你想过什么吸引柏承吗。”
他脾气十分温和,我一度产生错觉他在可怜我,可怜我误入迷途,不辨真假,我注视他,他笑了笑,“柏承出生在权富之家,经历争名逐利,
他血性,麻木,深谙感情的复杂,他对降服不了的事物最热忱。”
我瞥向杯口徐徐散开的雾气,“他母亲…”我欲言又止,许崇文说,“是我的过错。”
他扣住杯盖,“我的轻狂和孽债,不少。昨晚我提起过,你之后会知道。”
许崇文说完合上敞开的窗帘,翻了个身入睡,我没再追问什么,轻轻关上门。我抬起头看天窗一方狭窄的雨幕。
许柏承调教我成为一个言听计从的附属品,偏执又盲目爱着他。而许崇文用浮出水面的阴谋瓦解了我的意志和天真。
他教我与其仰人鼻息不如势均力敌,男人不沉迷于爱,可沉迷于仇恨与征服,真正吸引他的永远是不可掌控的挑衅他的女人。
许柏承驯服我,许崇文利用我。
或许再精明的人也都会失算人心叵测。
我下楼拨打许柏承的电话,第一遍无人接听,第二遍快结束时,那边传出一声嘶哑的喂。
我问他,“煤矿的后患在持续扩散对吗。”
许柏承没回答。
有脚步声踩在泥泞的水洼中,噗嗤、噗嗤地响,“你在哪。”
他说,“办公室。”
我挂断电话连夜直奔梅尔,到四楼的总经理办推门而入,李秘书也在,他目不转睛直视我到达桌前,我直截了当告知许柏承,“作为龙头商户
的梅尔,罪过会无止境的放大,越快落实这起事故对你越有利,它可以是你的业绩,也可以是你的污点,如果是污点,许崇文住院期间你的功劳都
将被抹杀。”
李秘书百思不得其解,“出事就千方百计镇压了,本来有成效的,只是不知哪股势力在暗中作对,我们盖着,这股势力非要掀开。”
许柏承面无表情凝视我,李秘书察觉到气氛微妙,他问我,“林小姐,董事局会议您出席了吗。”
我没有回避他的问题,“公示不是一清二楚吗。”
“林小姐的言下之意您属实是梅尔第三顺位的股东。”李秘书扶了扶眼镜框,“许总得知这一消息,不知是喜是忧。喜的是您终于不负所托,
忧的是这则喜讯从旁人口中得知,而不是林小姐的口中。”我望着许柏承,我计划了八个月,失败了一次又一次,许崇文这把骨头有多么难啃许柏承看在眼里,一个女人能给予男人最强烈新鲜感的时期
都屡屡碰壁,何况新鲜感快要荡然无存的时候,许柏承几乎放弃了通过我攻克许崇文这一关的念头,我却不声不响得逞,一举虏获一半之多,可在
此之前我没向他泄露分毫。四年来我是许柏承最牢靠的掌中之物,他洞悉我所有的悲欢,直到此刻,他感觉我超出他的预料,他憎恶不能被控制却
占据他生活的人,他对我的嫌隙已萌芽。
我总算参悟了许崇文的高明之处,他并不相信我会从旧情人的阵营里倒戈,配合他掣肘演戏为他所用,因此他从根源上击溃许柏承和我的关
系,逼我屈服。
许柏承将视线从我脸上移开,投向李秘书,“谁允许在夜里施工,是你擅自下令吗。”
“许总,我绝对没违背您。”李秘书将一份资料摊开在办公桌,“凌晨1点21分管道爆裂,井下作业工人91人,安全升井83人,有8人被坍塌
的泥土掩埋,粉尘塞住送风口无法输送氧气,时间紧迫来不及凿开新的送风口,最致命是原本8人有一线生机,可随后的倾盆大雨造成积水排泄入
井,阻绝了生机。”
许柏承合住检测报告,“主次诱因分别是什么。”
“自然灾害和操作失误二者皆有,我们的失误占主要责任。”
许柏承眯着眼,“撤。”
李秘书一愣,“撤什么。”
许柏承说,“撤掉我下一步的应对。”他将手边的文件一推,“有诈。对方目的是探我的底。”
李秘书不可置信,“是谁。”
许柏承勾起唇角,他低头饮茶时不经意扫了我一眼,“我的能力和道行,早就有人迫不及待要试一试。”
李秘书还要再说什么,我问他,“暴雨距离爆炸间隔的时长。”
他回忆了下,“五六分钟。”我面无表情,“这种稀里糊涂的时差,主次责任真能分得清吗?屎盆子可不要胡乱往自己脑袋上泼。”
李秘书不解,“您的意思是?”
我端起许柏承喝过的茶,饮了一口润喉,“虎视眈眈要落井下石的敌人,必然拿着梅尔高层轻视人命态度消极来做文章,内部比如程世洵之流
也会推波助澜,及时体面的善后最要紧,明天中午前柏承带着工程队去蒲城澄清,当面慰问获救的旷工。”
李秘书毫不迟疑阻止我的提议,“林小姐,许总最好低调,没必要出马。”
“必须由柏承做这件事。”我语气笃定,“蒲城的生意是你提出要做,捅了娄子却置之度外丢给下属整顿,程世洵会煽动董事局借此指责你,
你不能保住梅尔毫发无损,几年的筹谋和隐忍会付之东流。”
许柏承自始至终没有开口,他沉寂的目光像一柄出鞘的利剑,锋芒四射刺穿我每一寸皮囊,李秘书低着头退下。
关门声传来,许柏承身体向后仰,懒散又玄妙的眼神定格在我面孔,“你变了许多。”
我走向窗台,将冷却的水浇在一株芦荟上,拨弄着郁郁葱葱的叶子,“郑秘书向许崇文汇报煤矿事件时我在场,梅尔成立至今从未爆发过影响
重大的事故,许崇文越是按兵不动,越证明他在等待,他既然起了疑心,我就抚平他的疑心,同时是你站稳脚跟的绝佳机遇,许崇文暗算打压程世
洵,后者怀恨在心,暂时顾不上你,你趁机化不利为有利,回过神也晚了。”
我扯下茎叶,根部顺势扯出一摊泥土,“我是新任的股东,自然要对得起自己身份,我会请缨去现场收拾残局,你掐点赶在我前面到蒲城。”
许柏承耐着性子听我讲完,他喉咙倏而溢出笑声,“林姝,我竟然不清楚你将一石二鸟玩得如此漂亮。你毛遂自荐是光明正大扫我的颜面,可
以在我父亲认定的你与我的苟且中全身而退,还可以利用给梅尔立功堵住不服你的悠悠之口,但我先过去,你不是功亏一篑吗。”
我抬手关住窗,“崇文娶了我,我有权享受他的财富,我不在乎谁不服气我。股份是铠甲更是刀刃,我穿上它既要护住你,也要割伤阻碍你的
人。”
许柏承若有所思看着我,“有底气不等于有资格,底气是他赠予你,资格是自己持有的武器。”他指节漫不经心的叩击桌角,“在他眼皮底下玩把戏,你有多了解他。”
我说,“你将我送给他,不就是让我做温柔刀吗,温柔的刀锋下英雄气短,我不了解许崇文,可你了解他,而我了解你,你不做无用功。”
我说得干脆,许柏承意犹未尽转动着打火机,“我发觉他待你很特殊,很宠爱你,你是仅有的在他身边暴露了企图不但安然无恙还成功得手的
人。”
我和他四目相视间,心里咯噔一跳,“我暴露了吗。”
他反问,“你认为呢。”
我故作镇定,“我认为没有。许崇文在海城金字塔尖叱咤风云,假如他搜集到我们联手背叛他的证据,他咽不下这口气。”
“不一定。”许柏承点了一支烟,他衔住烟蒂,似笑非笑晃着座椅,“说不准他另有一番打算。”
我杵在窗下,像一尊雕塑,许柏承吸食了半支,他神情平静掸烟灰,“胜算是几成。”
我说,“也许十成,也许零,取决于我能否在往后的日子里获取许崇文最大的信任。”
他撅折余下的半根露出不可捉摸的笑意,“你过来。”
我一如既往服从他的命令,挪到椅子旁,他伸手扼住我腰肢,我整个人跌进他胸膛,他并未拥住我,而是维持着这个看似亲密却暗藏戒备与疏
离的姿势,“林姝,你有多少心思是我不知道的。老头子给了你他的半壁江山,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许柏承的两根手指钳住我下巴,他炙热体温烫得我一抖,盘踞在指纹里的薄薄的茧子蔓延过皮肤,一阵灼人的疼,“你从来没给我机会。我的
婚姻,我的喜悲,根本不由自己选择,我始终以为你待我与寻常男人待心爱女人毫无区别,后来当你决定把我送进许家的大门,我意识到这四年我
早已被你无声无息的驯化,牢牢地驾驭住,一切因你而养成的习惯折磨着我,我宁可牺牲自己的感受也成全你。柏承,无私又疯魔的我,是不是你
最期望的。”
我眼尾滑下一滴泪,融化在他掌心,他似乎怜悯这一滴哀怨悲愤的眼泪,来自迷恋他成痴的女人的崩溃。我在他面前哭过无数回,歇斯底里
的,压抑克制的,唯独这一回,我把积攒的全部痛苦和恐惧统统撕开,犹如砸碎一面镜子,我要许柏承亲眼目睹我一点点拼凑它的艰难和绝望。
他沉默着松开手,用方帕擦拭我眼角的潮湿,“委屈了。”我用力吸气,“没有。”
他轻笑,“我怎么听出你很委屈。”
我看着他那双眼睛,他的喜怒总是虚无缥缈,爱也好,厌也好,所有都藏得那么深,那么无迹可寻。
许柏承诱哄般亲吻我,“我让李秘书送你回家。”
我从他怀里抽离,“不用你的车,许崇文在家,我打出租回去。”
他系好我的拉链,“不准生气了。”
我直勾勾盯着他,“你信我吗。”
他还是亦真亦假,“你认为呢。”
我咬着嘴唇,神色消沉。
许柏承闷笑,“是舍不得走吗。”他抚摸着我面颊,“想留下陪我过夜。”
我挤出一丝略有生硬的笑,也俯身亲吻了他一下,迈出办公室的一刻我转身望向里面,许柏承随手关了灯,房间内漆黑又幽寂,他手肘撑在桌
沿,外面的风声和雨声小了大半,阴翳的光影虚掩着他身躯,时明如白昼,时昧如深海,像古老的城中回味悠长的故事。
转天早晨我还昏昏沉沉睡着,保姆进屋通知我尹经理来了。
我爬下床,睡眼惺忪支在门框上,“崇文呢。”
尹正梧目不斜视,“许董去公司了。”
我莞尔,“你们都够早的,我失眠了一宿,天亮才睡的。”
他垂首,黑白分明的瞳孔只一块瓷砖倒映其中,“八点出发,夫人。”
我打着哈欠,“走高速吗?”
他说,“是。”
我满不在乎,“来得及的。”
我细致的梳洗打扮,又吃了早餐,估算着许柏承能赶去的时辰,磨蹭到八点半分才出门,尹正梧途中开得飞快,“许董已经部署了,在煤矿附
近的临建帐篷外召开简易的发布会,进行澄清。”
车驶入109过道,表针指向10。我叮嘱李秘书九点半务必在现场,他果然很守时,银灰色的宾利就泊在一棵老榕树下。
我越过挡风玻璃凝望混乱的人群,保镖护送着许柏承从车里走下,他身型颀长无比夺目,蔚蓝色的丝绒衬衣在雨过天晴的衬托下也如洗过一般
清澈,我装作猝不及防,推开门伸出一只脚,又仓促缩回,“崇文安排了柏承处理吗,我们是共同还是分开。”
尹正梧也一头雾水,“我马上联络许董。”
他掏出手机打入董事长办的座机,无奈信号太糟糕,他打不通,尹正梧心不在焉摩擦着屏幕显示的备注,“许总一向智慧,这回十有八九先下
手为强。”
他眺望五十米外的场景,向镜头义愤填膺讨伐梅尔的家属发现许柏承后纷纷包围了他,将井然有序的保镖队伍也挤得不成形,李秘书大声呵斥
行为过激的记者,被许柏承手势制止住,记者冲到最前排,“梅尔在昨天凌晨发布了澄清公函,许总对煤矿爆炸的总结是故障吗。”
许柏承言之凿凿说,“明确查明是故障。暴雨以致国道周边滑坡,梅尔承建的这块地皮毗邻煤矿开采区,依据开发部的统计只相隔两公里,而
市区港口水位正值汛期上涨,工地同样有地基松软和下渗的问题,地势气候属不可抗力,梅尔是海城大企,自愿承担人道主义责任,赔偿事宜我的
秘书会对接,请各界监督。至于煤矿开发商,理应承担法律责任。”
“那许董有说法吗?”
许柏承义正言辞说,“我旗下的生意我父亲不知情,我不是梅尔股东。”
嘈杂的现场很快安静下来,事实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挽回梅尔名声,许崇文料理了程世洵,下一个就会借口料理许柏承,大局上无懈可击能顺
理成章封堵许崇文的嘴。
我升起车窗,对尹正梧说,“走吧,我们来迟了。”
尹正梧一动不动,反而熄了火,“夫人,现在回海城如何向许董交差。”
我慢条斯理拆开保鲜袋,剥了一颗荔枝,“柏承的目的是解困梅尔,和我来蒲城的出发点相同,他抢先就抢先了,再说我们路上耽误了,他早
些出面压制岂不更好?”
“是夫人您耽误的,传到许董耳朵里会猜忌您故意为之,给许总争取时间。”
我非常不耐烦,“你想说什么。”
尹正梧透过后视镜端详我,“夫人,您面对的许董是二十多个沿江城市从七十年代不断大浪淘沙存活至今的领袖商人,他历经时代变革和市场
打磨的难关,您妄图左右逢源的伎俩蒙骗过关,只会自讨苦吃。”
我冷笑,“尹经理是劝诫我吗。”我扔了荔枝皮,倾身伏在驾驶椅上,挨着他鬓角一字一顿,“柏承清楚你替崇文警告我吗。”
尹正梧微微偏头,“我担心夫人玩火自焚会殃及许总,培养一个间谍特别是夫人这么出色的间谍,断送了太惋惜,而且您手里15%的股份得来
不易,刚焐热就飞走便没意义了。”
我表情发僵,“我有别的路可选吗?不假意顺服崇文,这笔股份都到不了我手里,谈什么守住。”
尹正梧发动引擎,“总之夫人做事前三思,不为任何人,只为您自己。”
我不再理会他。
下午许崇文特意推掉了会议赶回家,他进门就问出了什么差池。
我沏了一壶龙井茶,“柏承先到的。”许崇文没接茶杯,只望着我。
我说,“我没透露半点口风。”
他半信半疑,“是吗。”
我和他对视,“尹经理说的什么。”
许崇文说,“你没透露,不必管他。”
他最后意味深长看了我一眼,连坐都未坐下,又马不停蹄离开。
车扬长而去的瞬间我腿一软,踉跄倚在墙壁。
撂在鞋柜上的手机响了两三次,我没兴致查看,可它大有响个不停的架势,我强撑着力气拿起划开来显,是沈怀南。
我按了拒接。
紧接着他发了一条短讯,“润和大厦底商的咖啡厅。”
我无动于衷删除,沈怀南像是安插了一双透视眼,能感应到我的想法,末了又补充一句,“许太太不来会遗憾。”
就这句遗憾恰到好处钓我上钩,我回了两个字,等我。
我驱车抵达润和,搜寻遍了咖啡厅的每个角落都没寻到沈怀南的身影,我正准备联系他,对着橱窗驶来的一辆红色宝马刚好停稳,我视线无意
一瞟,掠过后座的一男一女,便再也移不开。
许柏承拥着一名陌生女人下车,谈笑间走进一旁珠宝店,女人上台阶时只顾看他没留意脚下的石子,踩空了扑向他胸口,许柏承稳稳地抱住
她,说了句什么,女人脸一红,蠕动着从他怀中挣脱,他又再次搂住她。
我站在一墙之隔呆滞观望着,像被按住了暂停键,说不出的酸涩。失神之际一道浓烈至极的气息忽然侵略了我,我难以形容它的味道,像红檀
香,清新的槐花蕊香,最深处还混合了似有若无的绿茶味,这些香味出奇得复杂,又出奇得沉醉,我循着气味扭头,看向咫尺之遥的男人,我一厘
厘审视着他身上的酒红色衣衫,他也大方任由我审视。
“你一直躲在暗处。”
他说,“在洗手间。”
我刚要坐下,长过肩头的发梢缠住了沈怀南锁骨部位的一粒纽扣,分离的刹那没扯断,又纠葛在一起,我捂着发麻的头皮,痛得倒抽气,“你
扣子。”
他骤然靠近我,比方才还近,近到他清冽的呼吸细细密密喷洒在我脖子,我只觉酥痒难耐,本能要挣扎,他说,“你别动。”
我余光里是沈怀南一截高挺好看的鼻梁,他捏住我的发丝,我也中了邪似的当真不动。
他小心翼翼择开,发丝漫过他指尖,带起一股幽香,他笑着说,“是许太太挨我太近。”
黄昏时分的阳光依然刺眼,灌入玻璃投射再茶匙流淌的焦糖色液体上,泛着惑人的玫瑰色,“沈律师提前就知道这里有好戏吗。”
他不置可否,“机缘巧合不行吗。”
“未免太巧合。”我头皮还隐隐约约的疼,我一手揉一手用银匙搅拌着漂浮的奶霜,“或者沈律师在不久前巧合看到这一幕,你诓我来,再引
导我看到。”
我喝着咖啡,“沈律师对许柏承的敌意,从何而来呢。”
“有吗?”沈怀南解开西装纽扣,搭在椅背上,示意侍者煮一杯猫屎咖啡,“倘若许太太信誓旦旦说我有,大概是有点。许柏承连续三年蝉联
海城杰出青年的榜首。”
我歪着头看他,“然后呢。”
他面不改色,“我屈居他之下。”
我们的目光在空气中碰撞,我总觉得沈怀南高深莫测,藏着不与人知的一面,可到底是什么无从揣摩。
“只是这点吗。”
侍者将咖啡放在桌上,他若无其事摇晃杯柄,“许太太莫非误解我嫉妒他得美人心。”
我落入他噙着笑的眼眸,不约而同笑出声,“沈律师长了一副淡泊名誉的皮囊,真实面目却也贪图身外之物。”
“许太太为何聘用我做你的辩护律师,我藉藉无名你会吗?”
我恍然,“天下攘攘皆为利来,名利不可分割。”
沈怀南夹起方糖沉入一层奶精里,看它融化出白沫,“许太太知道利益至上,就不该感伤那一幕。他这样的男人,不动情才万无一失。”
我反驳他,“我们当初是恋人。”
他含笑,“他将你当作爱人吗。”
我脸色猛地一沉,他继续说,“其实情人你倒不会难过,你是他的欲望所在,他拥有了你的肉体还想拥有你的灵魂、你的心脏以及其他一切。
把你从头至尾变成利器。可他不肯给你同等的回赠,一开始就各取所需的交换,背道而驰的时候也不会太介怀。”
我尝试屏蔽沈怀南诛心的字字句句,可攥着杯子的右手却越来越紧,手背的筋脉一缕缕凸起,呈现失去血色的苍白。
我压根做不到无视。
世间多数的爱恨只能给人片刻的欢愉与不幸,少数的爱恨能束缚人的一生。
爱情里越有所缺失,越纯粹干净。
许柏承给了我最大的缺失,阳光。
他也给了我最完整的岁月,唯一。
没有任何女人能与我抢夺分享他,我从无对手,却忽略了他是多么令人疯狂痴迷的男子,也忽略了许柏承近乎病态的冷漠和执着。
当时机到了,他会跨出他需要的一步。
我将怒火如数发泄给沈怀南,“沈律师的职业操守是什么。”
他像我们初次见面那样,用一套繁琐的流程改良他那杯咖啡,“保密。”
我上半身前倾平视他,“我是你的客户,客户问你操守是什么你也保密吗。”
“不是对你保密。”沈怀南不慌不忙,“律师的操守是保密案情,保密委托人的隐私。”
我后半句话戛然而止在舌尖。
他瞧着我,我发愣的模样令他很愉悦,“我对许太太的第一印象,美丽而贪婪,你凭借刻意的风情与狡诈掩饰你骨子里的单纯和不恋物质的本
性,尤其是你不见光的秘密。”
我皮笑肉不笑注视他。
沈怀南的嘴角愈发上扬,“我希望许太太牢记一个道理,有时金钱比男人更可靠。过分执着于感情的女人大多事与愿违,就像大自然中的季
节,无论你怎样努力保持盛开,终将迎来在男人心中的凋零。”
他抄起椅背上的西装,“我带许太太散散心。”
我举着凉透的咖啡,“不感兴趣。”
他个子很高,浅浅的阴影几乎吞没了我,“落寞会影响你的绸缪,一名演员不能最佳状态入戏,在敏感的观众眼中会漏洞百出。”
沈怀南这副一本正经的样子确实动摇了我,“沈律师带我去的地方能改变我的落寞吗。”
他看腕表,“还不晚,再耽搁就错过了。”
我从钱夹内取出三百元钱,垫在菜单下,跟随沈怀南走出咖啡厅,坐上他的车。车朝僻静的市外飞驰,大约行驶了四五十分钟,前方已经杳无人烟,沙坝高低起伏着,碧蓝色的天海相接,一群海鸟飞向远处,飞向辽阔的江
港,日头顷刻间陷落,我将手臂探出窗外,想拯救它无边的堕落,“沈律师,开快点!”
橙黄色的太阳被涌起的海浪变得模糊不堪,随之到来的阴暗覆盖了沈怀南的侧脸,他把持着方向盘,“许太太在海城生活多久。”
我怕他听不清,趴在他耳畔嘶吼,“七八年!”
他淡淡嗯,“这片海的上游是江港,下游是郊外沟渠,去年底刚开放。”
我撩开有些凌乱的长发,别在耳后,“工业海湾吗。”
他将车停在一扇铁门前,推门下去,“算是,梅尔作为建造的股东之一。”
海边的日落总是来得很早,象征一座城池的最初与终结,晚霞贴着海平线一寸寸淹没,稀薄月色穿过云层笼罩住沈怀南的脊背,他走在我前
面,沙滩烙下的两串脚印像是退潮后遗落在堤岸的贝壳,我踩上去,我的脚丫窄了一圈,结结实实踏入还留有一些空隙,我朝他背影说,“沈律
师,多谢你。”
沈怀南的步伐一停,转过身看我,“谢什么。”
我郑重其事解释,“许崇文这次发作生死垂危,我料想他扛不住,是你提示我不要贸然行动,省得落进圈套里,幸好我听从了你的建议,起码
面子上不曾揭开得太难堪,许崇文才能得过且过。”
他不露声色往前走,“不值得许太太记在心上。”
我甩出鞋里的沙子,掬起一抔抛向空中,熙熙攘攘的米黄色像一道帘,我在帘的这一头,沈怀南在帘的那一头,夕阳和月光令这片海域无限动
人,铺天盖地的世界都温柔起来,“沈律师官方的客套能收一收吗。”
沈怀南弯腰摸索着坍陷的沙坑,我挽住裙摆,在膝盖上系了个结,大步蹚进海水里,他没有跟上来,逆着光伫立我身后,手中是一路走来集齐
的贝壳,一枚又一枚,用尖锐的石砾凿开小洞,再串于一根红线上,我跳上海岸的礁石俯瞰他,扯着嗓子喊,“原来沈律师不只能言善辩,还心灵手巧啊。”海风像狂妄的魔,自南向北刮起啸浪,天昏地暗中沈怀南拖着长长的贝壳,依旧儒雅又从容。
我为蒲城街巷花灯尽头的许柏承而痴狂,我爱他理智,冷静,爱他失措,深沉,对他暴戾的野心欲罢不能,爱许柏承本是一场苦海修行,同他
一并折磨着自己。
沈怀南则截然相反。
如果男人像白酒一样有度数,他比过度炽烈的许柏承要柔软几度,他是多面的万花筒,一面温文尔雅,一面唯利是图,偶尔流露的第三面充满
惊心动魄的攻击性和神秘感。
我从礁岩上一跃而下,一把抓住沈怀南的领带,他两手抵在腰间,很绅士风度避开了对我的触碰,我说,“沈律师很了解梅尔。”
他面色了无波澜,“对。”
“那沈律师了解自己正在助纣为虐吗。”
沈怀南笑着说,“当然了解。”
他将贝壳串成的项链递给我,“许太太半月前的生日。”
我一霎错愕,“你…”
我猛然想起委托书上填写的证件号有我的生辰,我这才接下,“沈律师很细心。”
“兴许讨了许太太高兴,你算计下一任丈夫的财产时还会找我。”
我握住贝壳的食指滞在半空。
“毕竟年事已高的许崇文不可能留住许太太守寡几十年,不是吗?”
我一声不吭把玩贝壳,当西边残存的一丈晚霞也彻底覆没,我询问沈怀南,“沈律师怎么断定不值钱的小玩意能博得我欢心,我可是连律师费都不压的大客户。”
他沿着原路折返,“因为许太太的如今本就华丽锦绣,你喜欢的东西手到擒来,可你最想要的求而不得,你苦闷又敏感,还带有寂寞。”
海风吹得他衬衫隆起鼓包,从扎紧的皮带内扯出,精壮而白皙的腹肌无征兆的裸露在这场狂风中,我别开头,他也背过身,我听到整理西裤的
窸窣声,我格外好奇问,“沈律师还精通心理学吗。”
他轻描淡写否认,“不。仅仅是猜测,但许太太这样问,意味着我猜对了,心理学的本质是捕捉对方零点零一秒的破绽,律师也是。”
我挑着红绳举过头顶,波光粼粼的浪花折射在贝壳上,比那夜阑桥两端的一盏盏灯火还璀璨几分,“沈律师的红绳质量很好。”
沈怀南笑容更深,“我忘了提醒许太太,你下车时裙摆勾住了车门,裙子脱线了。”
我回头看他。
他一指我手上的红绳,“就是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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